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叶家琛不再只是扑克脸。虽然话不多，但是已经不再是话少了，而且会主动跟纪然说话，主动跟纪然一起去画室，画完画之后又一起去食堂吃饭，有时候还一起走那条会变短的路回宿舍。

　　画室里的课时依然是静物写生，老师摆了新的静物场景，纪然盯着衬布上摆放的已经有些发皱的苹果叹了口气，低声向叶家琛嚷，“又是苹果？！又是那块蓝中带绿的衬布？！又是那个缺了口的褐色陶罐？！这几个颜色怎么调的我都要背下来了，老师就不能给换点新鲜的嘛！”

　　叶家琛笑了笑，说：“这画室里也就我们俩画画时间久一点，其他大部分都是刚接触水粉，总要画一段时间简单的静物给他们适应一下。”

　　“不行了，我受不了了，你看看那几个苹果，画了快一个礼拜了，你看那个，那个”，纪然拿着画笔指点着。“我靠，那个苹果真的已经烂了一块了啊！”

　　“••••••”

　　嘟囔了好一会儿，纪然看叶家琛已经在勾轮廓了，只好不情愿的拿起笔准备打线稿，“你倒是挺耐得住性子。”

　　老师摆好场景后哼着小曲在画室里溜达了一圈，发现纪然正低着头向叶家琛抱怨，似乎是不太情愿画这一组静物的样子，于是走到画室里堆放杂物的那个角落里翻了翻，拿出几件来走到另一边重新摆了一组，然后走到他们两个旁边说：“你们两个画的时间久一点，不要画那个简单的了，我重新摆了一组，你们两个到那边去画吧。”

　　纪然顿时喜出望外，拉着画架就要到那边去，边收拾东西边对叶家琛说“走走走，终于不用画那一堆烂苹果了。”

　　叶家琛看了一眼那组静物，又看了看还站在一边的老师，他似乎对于“那一堆烂苹果”的形容很不开心。

　　“你确定要画那一组？我这形都起好了。”

　　“哎呀，走嘛，再重起一张不就好了。”

　　但是当纪然转身看到教室另一端摆着的那组静物之后，脑子里面冒出的就是“我草，还不如画烂苹果呢！”

　　红白格子的衬布，深蓝色陶罐里还插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鸡毛掸子，两根已经风干了的玉米装在竹篮子里，几颗青枣，还有一个快要被解肢的布娃娃随意的靠在陶罐旁。

　　“••••••柯老师”，纪然看了一会儿弱弱的开口，“您是在玩儿我们吗？”

　　“哎呀，你怎么会这样想的，”柯老师做作地惊讶着，“我很用心地为你们摆出这个场景的呀。”

　　“那个布娃娃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儿时的小伙伴？！”

　　“••••••你不是嫌弃我的烂苹果嘛！今天你就给我画这个，画不完不准走人！”

　　我靠，竟然还别扭上了。纪然懒得再搭理他，又看了看那个诡异的布娃娃，此刻正咧着嘴冲着他笑。纪然一阵恶寒，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叶家琛，他正好整以暇的抱着胳膊眯着眼笑，脸上写着“让你作”三个大字。

　　“你笑个屁啊。”

　　叶家琛耸耸肩，拉着自己的画架走到那组静物旁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放好，然后又过来帮忙拉纪然的画架，

　　“就画这个吧，其实我也画腻那堆苹果了。”

　　“••••••”

　　柯老师也是个神经跳脱的人，虽然摆出了一组难度颇高的场景，但是如果静下心来，这组静物其实也是非常的有趣。纪然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心里想好了画面布局，也拿着东西走到叶家琛旁边坐下。

　　把整体的色块铺完一遍之后，纪然拿着笔对着画面比划，纠结着那个鸡毛掸子该如何下笔，忽然听到叶家琛在一边淡淡的开口

　　“你怎么不用那套笔？”

　　“啊？”

　　“我说”，叶家琛转脸看着他“我给你的那套笔你怎么不用？”

　　“啊，噢••••••我放在宿舍里。”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纪然听他的语气有些小小的失落，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还是解释道“礼物嘛，怎么能随随便便拿出来用。”

　　叶家琛没有说话，以为他为此有些不乐意，纪然又接着说“我可是好好收藏着呢，等到高三省联考的时候再用，准备直接来个一鸣惊人。放心，等我红了，我会记着你的。”

　　“做梦吧你。”

　　下午的画进度非常快，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完美结束。纪然眯着眼睛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画面，对那个诡异的布娃娃和刁钻的鸡毛掸子非常满意。叶家琛在外面走廊接完电话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纪然回过头看到他微皱的眉，心里一紧下意识开口。

　　“怎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才有鬼了，你就憋着别讲好了。

　　“你画结束了？”

　　“恩，待会儿要回教室上晚自习吗？”

　　“你要回去吗？”

　　“我无所谓呀，你呢。”

　　“我不想回去，教室太吵了。”

　　“那••••••”纪然正想着自己是回去还是留下，又听到他说：“你要是回教室没别的事，就留下来陪我吧。”

　　“诶••••••好吧。我正好晚上练下速写，你给我当模特啊。”

　　“恩。”

　　两人去食堂吃了饭之后又回到画室，纪然玩了一会儿叶家琛的手机便拿出速写板在一旁削炭笔，叶家琛依然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纪然犹豫了好几次要不要开口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正想着的时候叶家琛站起身，走的离他远了一些，然后开口

　　“你笔削好了吧。”

　　“啊？恩。”

　　“那开始吧。”

　　“？” 纪然一脸愣愣地看着他。

　　“你不是说要我给你当模特吗，画吧。”

　　他还记着，即使在心情很糟糕的时候。纪然弯了弯嘴角，决定不再纠结“他到底怎么了”这件事。

　　“你就那样干巴巴的站着给我画啊？摆个姿势好吧。”

　　“••••••你怎么这么多事？”

　　“模特就要有模特的觉悟，敬业点，摆姿势！”

　　叶家琛一阵无语，顿了一下，把双手背在身后，上身往左侧过去。

　　“这样行了吧，赶紧画。”

　　“嗯，不错，保持好，顺便可以想想下一个姿势。”

　　十五分钟之后叶家琛听到纪然满意的“恩”了一声，然后掀了一页纸说道

　　“不错！来，小模特，下一个姿势。”

　　叶家琛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过已经发酸的腰活动了一下四肢，

　　“下个姿势怎么摆？”

　　“不是叫你刚刚想一想了嘛。”

　　“••••••”

　　“那，不然你蹲下来好了，摆出来一个系鞋带的姿势。”

　　叶家琛看了他一眼，说“你就不能想一个让我坐着轻松一点的姿势吗？”

　　但还是顺从的蹲下来，侧身对着纪然。

　　“下一张，下一张让你坐着。”

　　将近一个小时之后叶家琛的耐心终于被耗尽，嘴里骂骂咧咧地，瘫在椅子上说什么也不肯站起来。纪然抽出湿巾擦干净手走过去拉他，

　　“行了行了，你过去坐那边，我给你当模特。”

　　“我没带速写本。”

　　“用我的不就好了。”

　　站起身走过去拿起他的速写本看了一会儿刚刚的画，叶家琛转身对纪然说：“你把我的腿画短了••••••”

　　“哪有？！那是你自己底盘的问题，不能怪我，我可是写实描绘。”

　　纪然坐在椅子上，跷了个二郎腿，左手装模作样的举着一本书在脸前，嘴里嚷着：“赶紧画，我这个姿势怎么样，赶紧画赶紧画。”

　　“别摆了造型了你，我不画。”

　　“诶？”

　　“不想画，没心情。”

　　“••••••”

　　“••••••”

　　“那好吧”，纪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叶家琛身边，“还有一个小时晚自习才下课，现在我们干什么？”

　　这句话说出口才发觉有点暧昧，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口水看了一眼叶家琛，他在离灯光远一点的地方看不到表情，肢体似乎也不太自然，

　　“我困了，想睡觉。”

　　叶家琛抬起头，眼神晶亮，“反正没事，去综合楼的天台吧。”

　　两人一溜小跑穿过运动场，同时提防着随时都有可能窜出来的教导主任，到达天台的时候都微微喘着气。十一月初，夜晚的风已经开始变凉。

　　“冷啊！”，纪然裹紧薄薄的外套，“来天台干嘛，别说你想看星星！”

　　叶家琛撇撇嘴，“今天晚上没星星。”

　　纪然抬头看看天空，果然没有星星，连月亮也被云遮挡了起来，只透着一片朦胧的光。

　　“还是你想来天台吹着冷风和我畅谈人生？”

　　叶家琛没理他，自顾自的坐在地上开始发呆。

　　“喂，你到底怎么了，一整个晚上都这样？”

　　“我待会儿放学要回家去。”

　　“••••••为什么？”

　　“可能要请两天假。”

　　“……”

　　那晚的夜色一点也不美，星星月亮什么的全都没有。风也带着凉飕飕的温度，吹得纪然连打两个喷嚏，叶家琛沉默着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他。他没看纪然，也不看远方，眼睛似乎没有聚焦，在暗夜里闪着微光。偶尔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对着微弱的屏幕光亮发呆。

　　他什么都没说，但纪然还是听到了。

　　飘散在凉风里的那声轻微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