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上海，红日东升，清风送爽，人头攒动地，使各种声音充斥在耳朵里，显现出一派繁忙气象。

　　史忆出来时正碰着那位大姐坐在大堂里，瞟了史忆一眼，神情自是轻蔑，史忆全没在意，按着佟倩给的搭车线路，在拥挤地人流中来到了上海体育场。

　　已被气球拱门衬托得热闹非常的体育场，天南地北不同的人怀着相同的目的聚集在这里，有手上拿着各种宣传单册的人员在穿流不息地人群里派发着，也有操着家乡的口音，三五成群地，各自交流着心得，使孤伶伶地史忆看起来是那样的另类。

　　来来往往的求职人群，以年轻应届毕业生居多，能看出他们在着装上是花了些心思的，手上拿着装潢精美的简历，自信满满地，怎么也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以期给HR们一个好的印象，就好像当年他与白许还有卓吾成刚到那小都市里一样，热情如火地向往着奔赴新世界，憧憬着自己能独自撑出的一片天地，人生里没有阴暗，只有阳光，他也被这样的气息感染，不再觉着自己已是过气了的人物，还在与年轻辈们争着饭碗。

　　其间也有些年岁大的，人数不是很多，因此有些打眼，从装扮上看，穿着也并不那么讲究，甚至鞋子上还有灰尘泥土，显得那样的老土，当然不能和这些精心打扮的年轻辈们相比，估摸着也大了史忆不少，从脸上的卑微地神情看来，能捉摸出他们只是抱有着一个与众不同地目的，那便是别人看不起的苦活累活而已。

　　而宽大的台阶上去是巍峨的体育馆，那里便是招聘主场了，里面正上演着一场一场地生死大战，决定着这些蜂拥而来各色人等的命运。

　　史忆整理了一下心情，没有急着进去。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点上一支烟，斜倚在台阶栏杆上仔细观察着进进出出的求职者，在他们的神态和言谈中找寻着自己的比较优势，于心中谋划着各样的应对方法。

　　“大哥，借个火成吗？”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小伙来到面前，对他说道。史忆看了看这个人，平头粉面，年纪自是被自己甩开很远，但身上透着一股子阅历范，使人一眼看去自是颇有一番经历般的职场老手了。史忆递给他打火机，他点上火，深深地吸上了一口，吐出一团大大地烟雾，像是在里面憋住很久一样，这会出来一通发泄，轻松了许多，他也学着史忆斜倚着栏杆，将打火机递来给史忆，然后说道：“大哥也是来这边试试运气的？”

　　史忆也不知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只是点了下头。那西装小伙继续说道：“我瞧大哥可不像啦！”

　　“这怎么说的？”史忆有些奇怪了。

　　“你睢瞧，这人来人往的，个个猴急兔跳地往里头钻着，生怕是错过了趟被别人捷足先登，而大哥你却在这悠闲得紧像姜太公似的，如果不是里面的猎头，那一定是有着丰富资历的高人啦。”

　　史忆被他这么一说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哪会是姜太公那般胸有成竹等着文王出现的高人，只不过是怯生生地在这不知如何是好罢了，如果说自己这波澜不惊地外表给了人以错误地提示，那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样出色的伪装，不免地又要感激这西装小伙的眼界了。

　　史忆掐灭了烟头，对西装小伙说道:“听兄弟这么说，那你也是高人了罢！”

　　西装小伙摇了摇头，将烟凑近嘴吸了一口，吐出一条长长的烟线，说道：“公司派我来这边招人，在里面待得太久，出来透透气而已，哦，对了，小姓秦，秦海，大哥你呢？”

　　“敝姓史，史忆，兄弟的公司是做什么的？”

　　“我们公司吧，是一个豪车俱乐部，专为一些个土豪富二代提供聚会消遣的活动场地，在徐汇那边，这回过来主要是市场竞争激烈，想找一些销售代表做推广来着。”

　　“感情好呵，这么多精英在这，那可不大把大把的抓来着！”

　　“什么跟什么嘛，一个一个面试下来，全是些冲动有余，成事不足的，没几个像大哥这样沉稳事故的人。”

　　“我可没你说得那么好，只是虚长了几年而已，这不还混得自身不保似地。”

　　“瞧大哥说的，以你的这身段气场的，也该是个中层了吧，不会还在这边跟这温室里的花朵一般见识的吧。”

　　“兄弟还真有点眼拙了，我确实是来这边找工作的。”

　　史忆也不隐瞒，直接将自己来上海的遭遇和盘说与了秦海，秦海听得是大眼圆睁，简直不敢相信，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想不到大哥也会遇着这样的事，这在上海这地多着哩，我可不是揶揄着大哥呀，你可别见怪，那酒店管理之类的高职全是放屁，千万别相信，要是大哥相信了那娘们的话等着，那可得跳到黄浦江里去啰，我敢打赌，下星期要是没有回信，你请我喝酒怎样。”

　　这一下让史忆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夏铃那里的事完全就是一个骗局无疑了，这会由精于事故的秦海说出来，他是再也不能欺骗自己隐隐地感觉了的，这让他不由恨得牙痒痒地，心里千万遍地咒骂着夏铃。

　　“你那销售代表，你看看我行吗？”

　　“大哥呀，我一眼见你就觉着亲切，在上海这没人情味的地还真想找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说道说道，可是我们这工作的，大哥怕是做不来。”

　　“不就是拿着个电话联系土豪富二代什么的掏钱消费的吗，培训培训说话技巧不就成了，有什么做不来的？”

　　“说是这样说啦，我们这工作看起来高大上的，尽跟些有钱人打交道来着，让人羡慕得紧，其实不然，那些个有钱人钱多人傻不算，还他妈的脾气大得很，不把我们当人看来着，整日里屁颠屁颠地赔着笑脸，像狗一样的跟在人家身后，完全没有自尊，要不是家里老父老母上了年纪的，我才不受这门子的气啦。”

　　史忆听到这些话，感觉与秦海有着一种隔着一个世代却能心意相通的人一般，仿佛一种酸楚不曾在人前提及，好久以来遇到了知音，此时此刻他是最能体会秦海的心境了，出于一种大哥般的关心，他不得不问秦海道：“我怎么看兄弟你也是混得上档次的那一种人了，老板也肯定是出于信任才会让你到这来招人的，可你这满腹牢骚的，让人实在是不能理解。”

　　“大哥有所不知，老板对你好，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能够为他创造财富，给你一个地位，让你得瑟几日而已，一旦失去了这种价值，或是有比你更出色的人，立马让你回到原点，你说吧，我们这种人还不是表面光鲜亮丽一点，实质上与一般打工的人有什么不同？”

　　“你就没想过换个环境吗？”

　　“对于小城市来到上海读书的人来说，这繁华世界着实吸引人得紧，毕业了哪能回去原来的地呢，所以小弟我才毅然决然地留在了这，找到了这份工作，同一批百来个人，三年下来，也就剩下来七八个而已，我还算机灵，一来是没有跳槽的勇气，二来也想着结识一些大人物的，让自己也少奋斗几年，才坚持下来了，唉，还是不说了，这年头，经济不景气的，能换什么工作呀，大哥也是过来人，碰到了不靠谱的老板跑路了，那还不得从头再来。”

　　见史忆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秦海感觉到了什么，立即说道：“大哥，我可不是说你呀，可别往心里去，我这感触来得，自己都控制不住了的。”

　　“哦，没事，我这也不是什么糗事，没什么说得说不得的，只是兄弟说到我心坎里啦，我感触深着呢！”

　　这还没有进去那张决定命运的大门，就被秦海来一顿搅和了，令史忆的心情一下降到了冰点，按照秦海的说法，夏铃那里的事完全是一种骗局了，根本不用去指望，而现下在这里，也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发挥所长的事儿，除了那些自以为是还在青春期里做着白日梦的应届生外，所有过来人都不过是想要有一口饭吃，能够在此生存下来罢了。他现在能理解了那些年长土气的人为什么脸上看不到自信的神情，穿着也不那么讲究的原因，是这么多年生活所累成的呀。

　　他们正在交谈着，这时，从里走出来一位职业装妇女，大声叫唤着：“小秦，秦海，干什么呢，过来一下。”

　　秦海应了一声，走了过去，几步开外又驻足回过头来，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交到史忆手上。

　　“大哥，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如果下星期大哥还在这里的话，那证明找到很好的归宿了，到时可要叫小弟出来喝喝酒哦！”

　　史忆接过名片说道：“一定，一定，等下将我的号码发个信息给你，不管怎样，只要在这，或是你来到我的地盘上，我一定招待。”

　　看着秦海走远的身影，史忆那种茫然感又泛起心间，他像一个在深海里遨游的生物，几次透过水面看到阳光，想要抓拿时，却又沉入深渊，一直下沉，隐没在漆黑深邃的海底。但此刻他还能怎样，为了不回去原来的地方，为了下星期还能邀约秦海一起喝酒，他不得不鼓起勇气，走进那台阶上的大门，哪怕前面是龙潭虎穴也得去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