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之所以选择星期四去见苏欣是因为我这里根本没有轮滑鞋,我还得先找人买。不对,是先找人借钱。我算了一下,一双好点的轮滑鞋至少要三百多块钱,来回坐动车的话车费大概要60多,找个破地方住一晚上起码也要100块。于是我借了五百多块钱,买了轮滑鞋,调了休,然后在时刻都可能偷笑起来的日子里期待着星期四的到来。其实人过得最幸福的日子是心里有盼头的时候,只要一想到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整个人就情不自禁地快要飞起来一样。

  星期四很快就到了。兴奋过度的我度过了难熬的一个早上和一个难以入睡的中午之后,背着包带着两双轮滑鞋,坐上了公交车,直奔动车站。心情好,周围的一切不管是什么都突然变得十分美好。哪怕在人满为患的公交车上被挤得左摇右晃,我都能感觉到我是带着微笑的。

  这应该是我毕业四年第一次重返厦门,一切都已经变得陌生,以前那种渗进血液的归属感早已荡然无存。苏欣说她在中山路旁边的中华城上班,于是我来到中山路一边逛着一边寻找落脚的地方。在靠近轮渡的那一小段路的两边都能看到一些住宿的招牌,但是实际住的地方都在里面的小巷子。我还从没住过旅馆,因此对旅馆一点概念都没有。看着那些小巷,总有一种红灯区的感觉,以至于我几次鼓起勇气想硬着头皮走进去,却又挣扎着退了回来。

  我在轮渡附近的中山路一直转来转去,不知不觉走了一个小时。这样不是办法,总要豁出去一下。我心里想着。于是我在一条看上去不那么狭窄的小巷子面前停了下来,里面十几米的位置有一个牌子写着“住宿80”。我东张西望了一番,然后快步走了进去。走到牌子前面,又顺着牌子的指示左转之后,才看到一个楼梯,楼梯口放着一张桌子,一个中年女人坐在前面磕着瓜子。

  “要住宿是吗?”中年女人瞄了我一眼问道。

  “额……是啊。”我回答着,心里不断闪过转身走掉的念头。

  “要住什么间?”

  我哪知道什么间。于是我问:“有什么间?”

  “标单,双标。”

  “多少钱?”

  “标单80,双标100。”

  我心里完全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玩意儿,又故作镇定地问:

  “有没有便宜点的?”

  “有60块钱的,没有窗户。”

  “好吧,就这个好了。”我听到有更便宜的,不管三七二十一马上就要了。

  “加押金一共180。”

  到房间一看我就后悔了。房间非常破旧,大概只有不到6平方米,一张小床,被单和被子都是乳白色的,上面还有一小块一小块的浅黄色污渍。

  “我的天啊。”我心里暗自埋怨道。

  我小心翼翼地往床上一坐,尽量让屁股与床保持最小的接触面积。看了下时间,五点多了。于是给苏欣发短信说我到了,她叫我一会儿到六点的时候在中华城的一楼等她。我扫视了一遍这个破房间,再想想美丽的苏欣,突然感到一阵昏沉。

  我把我那有点脏的鞋子扔到房间的角落里,换上轮滑鞋,背着另一双轮滑鞋走出了旅馆。回到中山路之后,我双手插着口袋,慢悠悠地在人来人往之中穿梭滑行。说实话我有一点紧张。我自己是不是不够好?身上的这件衣服会不会有点土?等会见面第一句该说什么?用什么样的表情?一想这些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插在口袋里的手也突然开始发麻和出汗。

  过了六点,天已经全黑了,我穿着轮滑鞋在中华城旁边的马路上溜达着。

  “我下班了,你在哪里?”苏欣发短信说。

  “我在中华城啊。”

  “你有看到家乐福吗?在那里等我。对了,你吃饭了吗?”

  “恩,我没有,不过我不怎么饿。”

  “那你在那等我,我去肯德基买点吃的。”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望着马路上熙来攘往的人群,突然笑了出来。曾经我在那些悲伤的夜里无数次地幻想着再次见面的场景,它终于真正的来临了。

  距离家乐福入口处十几米远的扶梯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渐渐向下滑动。是她。我急忙转移视线,身体随着脚上轮滑鞋的转动没有方向地四处滑动。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我需要等她看到我之后才能看着她。于是,我一边滑来滑去,一边不住地用余光查看电梯那边的情况。直到发现她已经正面朝着我走过来了之后,我才停下脚下凌乱的步伐,然后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的肩膀上挂着一个挎包,右手提着一个肯德基的塑料袋。随着她慢慢靠近,她的脸庞越来越清晰。那是我一直日夜思念载满阳光的和温暖的脸庞,它正以一种让人看了暖心的形状看着我,并一步一步地靠近我。我努力试图堆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才发现我的面部肌肉有些发紧。经过调整之后,我觉得脸上应该是有微笑了,但或许不知道已经扭曲成什么样子了。

  当苏欣已经离我很近的时候,我一下滑了过去,然后迅速转身并排在她的右侧。她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没有听清楚,但是我没有问,而是装作听懂了一样,“嗯嗯”地点了点头。就我低着头在旁边尽量龟速滑行,配合着她走路的速度,默默地往某个方向前进。

  “你饿了吗?”苏欣开口问道。她的声音还是那样甜而不腻。

  “额……不……不怎么饿……没有什么感觉。”我有些吞吞吐吐地说。

  她低头看看我脚上的轮滑鞋,然后对我说:

  “以前还不知道你这么厉害呢。”

  “其实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我语带双关地回道。四年前的我突然上身,吓了我自己一跳。

  她听到我的回答后低头一笑,没有说什么。我心里一颤。四年前的她也是这样的,那时候我的心总是被她这样会心的一笑牵动。只是那样浅浅地扬起嘴角,就好像领会了你全部的心事,让你的满足感极速地膨胀。

  我们从思明南路一直走,然后左转进中山路,再从中山路走到轮渡后又左转进鹭江道。虽然只是云淡风轻的并肩而行,我却早已心猿意马。记得在我爱情刚刚萌芽的初中时期,最大的愿望与心里偷偷喜欢的人一起走在马路上。我的手一直在口袋中,时不时地在里面胡乱地转动,以保持手心的干爽。直到一片地上布满五颜六色灯光的空地上,我们才停了下来,坐在旁边的台阶上。

  “先吃点东西吧。”苏欣说完递给我一个墨西哥鸡肉卷。

  我已经掩盖不了自己饿了的事实,因为我三下五除二就把鸡肉卷给消灭了。然后,我又很自然地接过她递过来的汉堡,毫不留情地啃了起来。

  这边是一个小广场,周围只有地上五颜六色的小灯,所以光线有些暗。但我喜欢这样,苏欣在这样的光线下看起来有些朦胧。我真的很佩服这个世界有黑夜这种现象,因为黑夜让人变得勇敢。

  我咬着吸管,喝了一口可乐,然后说:

  “你知道吗?现在这个场景我曾经梦到过,是在一次中午睡觉的时候。梦里面也是这样暗暗的灯光,然后只有你跟我两个人,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是开玩笑的吧?”苏欣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没有笑,而是非常严肃地说:

  “完全不是。那段时间紧我没有工作,每天都没事可做,脑子里面一直想着我们过去的事。那天醒来后,那个梦清晰得好像刚刚发生一样。”

  苏欣依然是默默地低着头微笑。

  我从背包里拿出轮滑鞋放在她面前,说:

  “来吧,开始。”

  我像平常帮小朋友一样地帮苏欣穿轮滑鞋,拿好方向让她的大脚伸进去,然后迅速地系上鞋带,又慎小慎微地一点点扣紧芭扣。换一只脚,按照这样重复一次。我极度沉醉于这样的互动之中,就好像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什么一样,就好像过去一样。

  当我拉着她的手臂摇摇晃晃地滑行的时候,我才终于清楚地观察到她。她的脸型依旧精致,完全没有化妆,眼袋那里有很重的黑眼圈。她的眼神依然清澈,只是脸上的神情偶尔会有一种若隐若现的落寞,然后在笑起来的时候就消失了。

  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心又涌出心头,直上眉头。

  我放开了她的手,然后向后滑了一米,接着顺势转圈起来做了一个双轮转,然后慢慢地停了下来。

  我看着愣在原地的苏欣说:

  “其实轮滑很简单,重点是懂得滑的时候重心是放在一只脚上面的,然后重心一直在左右脚之间切换就行了。就像这样……”我说完用3倍慢放的速度做了一遍,姿势极其滑稽。

  苏欣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做示范,接着露出尴尬的笑容,说:

  “看来我没有天分。”

  “不管有没有天分,有我在就行了,现在我先把你的鞋放包里。”我心里想到一个好主意,一举多得的好主意。

  “放包里干嘛?”

  “反正中山路没有车,我带你滑过去,这样你自然就会滑了。”

  “不要吧?”

  我抬头思索着,然后突然伸出右手去拉苏欣的手,也没看她,直接转过身,然后拉着她慢慢往中山路的方向滑过去。她没有说话,只是在后面忙碌地控制着平衡。我感到一股温热在我的手掌中燃烧着,那触感还像昨天刚握过似的,那么纤细,那么柔软,以至于我身体的某个地方发生了反应。

  中山路一到晚上便人头攒动,整条路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这样才好玩,我暗自想着。

  随着速度的加快,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好像要把这四年缺失的什么弥补回来一样。

  “你现在脚要用力站住,一前一后,不要乱动,控制好平衡就好了。”我转过头对苏欣说。

  苏欣的手已经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看来已经没有办法空出注意力跟我说话了。

  “抓紧啦。”我弯下腰,双脚轮番用力地向后推去。

  路灯将整个中山路照得很亮,在身后一阵阵“啊”的叫声之下,我拉着苏欣在人群中左右穿梭。风连续不断地从耳边嗖嗖而过,旁边的行人纷纷微张着嘴巴对我们行着注目礼。此时我的心像打开了一扇窗一样,就算是一整个秋天的凉风,也能够装得下。

  不一会儿我们已经差不多穿越了整条中山路,于是我慢慢地减速,以一个转弯刹停了下来,然后用身体挡在苏欣面前帮她停下来。我们两个人的身体就这样紧紧地贴在一起。一种无法的形容的香味侵入了我的鼻子,然后迅速弥漫全身。此时我的胸口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体温,像一团炙热的火焰,直烧我的心脏。她松开了手往后一退,然后拨了拨头发,不断地喘气,我看到她脸上是带着喜悦的。

  “有点累。“她一边喘气一边说。

  “很好玩吧。”

  她笑了笑,说:

  “找个地方坐一下吧。”

  我们直接坐在了旁边骑楼的台阶上。苏欣转过头,看着我,带着感激的表情说:

  “我已经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这句话点燃了我蠢蠢欲动的内心。

  “你想未来六十年都这么开心吗?”我又忍不住油腔滑调了起来。

  她又一次低下头微笑着不说话。

  “时候不早了,我……可能要回家了。”她说得很慢,有点依依不舍的感觉,我听得很舒服。

  我深知她所说的“家”是个什么概念,多希望她今天能像那天一样怎么劝都劝不回家,想留住她的念头在脑海里打转。我嘴巴却没出息地说:

  “恩,我送你去坐公交车吧。”

  我挥着手目送她上了公交车,透过窗户玻璃看着她站在里面对我微笑,心里一紧,可是又那么温暖。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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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无无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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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无无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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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无无 作者

    回复 @北海: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