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玫瑰
A
罗杰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境。在西雅图一个晴朗的夜里,他的第一百场演唱会。彼时他刚唱完一首大热单曲,回到后台喝水,体育场里上万的粉丝挥舞着荧光棒,闹哄哄地喊着“我们爱你”。
罗杰来找经纪人杰森,轻轻推开条门缝,屋里面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
杰森一向不苟言笑,眼下正抱着臂冷眼看着面前的女孩。那是张亚洲面孔,笔直的双腿有些发抖,很不服气地瞪着杰森,说:“你不能这么做。”她的声音也隐隐发抖,眼圈很红,没有哭。
杰森感到好笑:“小姐,我也不希望如此,可你的确侵犯了我们的合法权益,我们有权对你提起申诉。”
“嘿,出什么事了?”罗杰有些摸不清头脑。
“你怎么在这?”杰森被这声音一惊,冲他挥舞着双手:“快,快回去,你很快就要上台。”
“听说这里有热闹看。”他笑眯眯地走进来,“我可不想错过好戏。美丽的小姐,你是我的粉丝吗?请把你的难处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助你应付这个难缠的老头。”
孙衍菲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盈盈的泪光撑在眼里,亮得有些炫目。罗杰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同时对她的反应习以为常。也是,你还指望一个疯狂粉丝在见到偶像的时候有多镇定,像她这样的安静实属不易。
下一秒孙衍菲就奔上来拽住他的袖子,豪气冲天地跟杰森宣告:“罗杰·彭罗斯本人同意我转播这场演唱会,是他亲自答应的,你可以问他。”
“哦,老天。”杰森的眉毛挑了挑,无奈地笑出了声。
三言两语,罗杰已经明白了现下的状况。杰森通过网络留言发现有人擅自将演唱会现场音况转播出去,经过定位,最终把这位胆大包天的姑娘请到了后台,并表示将要起诉她。
“所以,”罗杰舔了舔嘴唇,问红着眼的女孩,“我想知道你是使用什么工具进行这场壮举的?”
“你是说……这个?”孙衍菲迟疑地拿出手机,解释:“没有什么特别,我只是跟电台做了个现场连线。”见罗杰一脸的不可思议——其实是哭笑不得——她补充:“真的只是用这个,我还带了两个移动电源,你知道,这玩意儿挺费电的。”
“你该回去了。”杰森推着他的肩膀。
“等一下,你还没有帮我证明,我不是擅自转播,我得到了你的许可的。”孙衍菲提醒他,“我在你Face Book和Twitter主页上连续留言两个礼拜,后来你私信我说OK。”
……有这种事?明明他给粉丝的消息都是群发的,随机搭配的祝福语,哪想到会闹出这样的误会。罗杰很无辜地耸了下肩,临出门又回过头来,对孙衍菲眨眨眼,安慰似的口气:“别伤心,下次我给你签名。”
孙衍菲的眼泪刷一下落下来。
B
孙衍菲是被气哭的。她耗费心血策划良久,本打算靠这一次打个漂亮的翻身仗,挽救濒死的节目,结果就这样打了水漂。
她在西雅图念商科,每周在家乡电台有半小时的节目,分享美国的风土人情和留学生活,收听率一直不理想,台长说要再没有起色的话就要撤掉她的节目。她一时没了主意,正赶上罗杰·彭罗斯来西雅图开唱,就异想天开地决心联系他做一次小型的演唱会直播。
结果演唱会还没过半就被堵在这里。杰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耐心地解释:“你跟罗杰之间并没有具有法律效益的合同。”对方还好心劝她:“你是个成年人了,不该如此天真的。”
毕竟是一出乌龙事件,杰森最后给出了最大的让步,没有起诉,只是要求侵权方给出一定的经济补偿。
孙衍菲用一种快哭了的口吻告诉台长:“我们要赔偿五万美金。”
这么一闹,孙衍菲不仅没有赚到,反而还背上了一笔五万块的债务。离学校不远有一家咖啡馆,平时她都喜欢来这里温书,现在她只能在这里温咖啡。周末人多,她在托盘上放了六杯咖啡,一路走一路念叨:“六号桌的拿铁,三号美式,室外五号清咖,玛奇朵是……啊!”
她不留神撞上了行人,一时间咖啡四溅,那人穿着件白色的针织衫,此刻已经被咖啡淋得不成样子。孙衍菲懊恼地弯腰道歉,心里开始盘算这下又要亏去多少钱。这衣服看上去质地很好,干洗费又要不小的一笔,她在心里叫苦不迭。
那人却不恼,好脾气地矮下身来帮她捡掉落的纸杯。
“谢谢。”她抬头,正对上那人一双湛蓝的眼眸。
“是你?”罗杰对她清亮的眼神印象深刻,一眼认出来。
衍菲怔愣了一下,旋即点了下头:“是的,我们又见面了。”她感到轻松,“鉴于我对你积怨已久,你就别指望我会给你付什么干洗费了。我还要工作。”
罗杰开完演唱会正在休假,正赶上他西雅图的一套公寓装修完毕,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会再次遇上这个女孩。说实话,他挺挂念她的,还特意叮嘱杰森不要起诉。他对东方女孩的楚楚可怜和故作坚强总是毫无抵抗力,他把这归结为家族遗传。
衍菲重新做了六杯咖啡。老板有些不大乐意:“你说过你是个谨慎的姑娘。”
衍菲赔着笑。
罗杰一直在她身后看着,这时走上前来,摘下棒球帽露出标志性的深酒窝,一口白牙闪得人眼晕。他趴在吧台上,手指敲击桌面。有顾客注意到他,窃窃私语着表示兴奋。
“哦,罗杰·彭罗斯。”老板是个中年人,似乎对他不太感冒,“我知道你,上次你来开演唱会,我女儿偷了我的钱包去听。”
“那可不是我的错。”罗杰很无辜,“不过伙计,我有个好提议。我在你门前唱首歌,你请我六杯咖啡如何。”他指指衍菲手里的托盘。
老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衍菲,说:“成交。”
C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罗杰在咖啡馆待了整整一个下午,衍菲换下围裙就被他堵在门口。她不解。
“你需要钱。”他很笃定。
“所以?”
“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份更妙的工作,报酬你来定。”罗杰提议道,“做我的中文家教。”
在学习中文这件事上,他表现得异常认真。他说:“我有八分之一的中国血统,所以说起来我们其实是同胞。”
“同胞又如何,我有十四亿同胞呢,又不多你一个。”孙衍菲不屑一顾。几堂课上下来,衍菲早就摸透了他温和的性子,根本不怕惹恼他。顺势放下书重新审视他的脸容,眼窝深邃,鼻梁笔挺,英俊得好似从拉斐尔的画上走出来,怎么看都是如假包换的洋鬼子,怎么会有中国血统呢。她不信:“你又寻我开心吧?你的官网上都说了,你是美国人。”
“原来你还看我的官网啊。”罗杰听错了重点,笑得眉眼舒展,双手交叠于脑后抬眼看她。
她靠在书桌前凝视他,而他坐在沙发上,手无意识地卷着书页,长腿蹬着茶几,像是小孩子爱玩的把戏,脸上挂着终年不变的笑意,她似乎从没见过他不笑的样子。十一月下旬的西雅图,雨说下就下,淅淅沥沥将整座城冲出一种朦胧来,农历上已经入了冬,屋子里却一点寒意都没有,仿佛他的笑容里生出暖阳。
罗杰说:“我曾祖父娶了一个中国新娘,不过因为和战争有关,所以这些往事都是不和外人说的。”
她被那笑容迷惑,也听错重点,脱口问:“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喜欢你呀。”
被一个罗杰这样的人追还是挺危险的。要脸有脸要钱有钱,从不生气还耍得一手好浪漫。
且不论他真心与否,孙衍菲觉得,有他这样一位朋友还是很有面儿的。
转过年,衍菲的课程越发紧了起来。罗杰并不常驻西雅图,所以那份所谓的工作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不过偶尔他来西雅图,她去他家为他做一顿中餐,背几句诗罢了。有一次他问起她的家乡,孙衍菲便说起地球另一端的滨海小城,讲着讲着停下来,她觉得无趣,甚至都不是同一片海,他能明白些什么呢?
罗杰为她付清了欠台长的五万块钱,衍菲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应该,她甚至认为罗杰应该付全部的五万刀,毕竟这完全是他的错。
反正过不了多久罗杰就会对她失去兴趣,何不趁现在对自己好一点。别怪她现实,人总得活在现实中。
就这样一直到夏天。期间有两个月她以为他们已经结束了,结束这段在她心里连朋友都太牵强的关系。差距太大的人之间是不可能做朋友的,不过是一时猎奇罢了,时间久了兴趣就会减淡,她本就不抱什么希望。
人是摘不到星星的。
没想到这天罗杰又打电话来,开头就是:“有没有想我啊?”
“我最近在赶报告,没那么多闲工夫。”孙衍菲皱着眉对抗满屏的英文,语速很快。
“我也很忙,新专辑在收歌,公司还安排我学习舞蹈,所以才没有联系你。”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你知道,就是你吃了什么饭也有人孜孜不倦地在网上爆料,确实挺烦人的。”
“周末来我家吧,我觉得我中文进步了。”
这句他是用中文说的,依旧带着怪腔怪调的外国味。她憋住笑意:“好的。如果我有时间,我会考虑的。”衍菲挂掉电话,一时间想不起来报告刚刚写到哪里,呆呆地出神。
客厅里合租的室友正在放罗杰上一张专辑的主打歌,衍菲走过去听了一会,觉得真好听呀。室友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干嘛呢?学傻啦?”
“啊?没有,累了出来走走。”她回过神,木木地推门出去。
D
五月,西雅图天晴,偶尔有云彩很稀薄地挂在天上,白悠悠的很好看。
罗杰开着车偶尔瞥一眼她,正好捕捉到她侧脸泄出的一丝笑意。阳光透过车窗射进来,映出她脸上绒绒的一层细毛,此刻都是金的。往后他在回忆起这些画面,就觉得她总是金的,发着光,像一颗星星。
可人是摘不到星星的。
衍菲很记路,猛地回过头来:“这是要去哪,不去你家吗?”
“去啊,两个月没住人了,总得先买点菜吧。你不是要给我做饭?”
“那你早说啊。”她嫌Shopping Mall太奢侈,指挥他:“去Costco,我给你炖排骨吃。”
罗杰压低了帽檐,跟着衍菲往生鲜区走。衍菲迈开步子走在前面,好像很怕和他并排似的。他于是于是推着车子远远跟在后头,等他走到了,她基本上也挑好了,又赶着挑下一样去了。孙衍菲端着两盒牛排纠结,秀气的眉拧在一起,罗杰喜欢看她摇摆不定的小表情。她平时总是有些疏离的样子,清冷不易接近,眼下她却是生动的,像个小妻子。罗杰走过去,“怎么了?”
“这两盒,哪一盒好?”
“左边的。”
“你根本都没好好看一下。到底想不想吃啊?”衍菲抱怨。
“确实不太想,昨晚我就吃了牛排,不想再吃了。”罗杰很诚实。
“谁说我要做牛排了,那是西餐。”她把两盒都放进购物车,“土豆炖牛肉,你还没吃过吧。走,结账。”
接下来她又拉着罗杰去大华,跟他头碰头地选调味料。上次罗杰说红色酱很香很好吃,衍菲心下记得,拿了好几瓶老干妈。
罗杰说:“原来在这里就可以买到,害我朝思暮想这么久。”
她笑:“这么看来你是中国人没错了。”
国外就这点好,不堵车,一路顺畅地回到家,连盹都没来得及打上一个。
衍菲指挥他把调味品归位,他严肃得像执行任务,五瓶老干妈一丝不苟贡进酒柜,隔着玻璃就看见陶奶奶一脸慈祥地望着你。
衍菲系上围裙,很用心地切菜。厨房里汤锅咕噜咕噜冒着泡,和着她切菜的声响,罗杰倚着门框,透过眼前的氤氲看她,突然就觉得世界很安静。整个世界就剩下面前这么丁点大,一个他喜欢的女孩在洗手作羹汤,为他。
罗杰悄悄走过去,从她背后伸手抓了一块西红柿来吃,这个姿势堪堪将她环抱住。罗杰身高腿长,她回头也只看见他性感的喉结。
她不擅长一心两用,以为他说了什么话,很困惑地:“啊?”
“哦,我在背诗,洗手作羹汤,上一句是什么来着?”他随口说出来,觉得味道不错还想吃,被衍菲把手打回去。
她从他臂下钻出来,看了他一会才摇摇头,告诉罗杰:“这句诗不是这样用的。”
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
她知道这个故事,卓文君不顾家人反对,与司马相如私奔,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她孙衍菲自问没这样的勇气,一辈子也不敢把区区做饭讲成浓情蜜意的“洗手作羹汤”。
E
饭吃到一半,她冷不丁说:“咱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吧。”
“为什么?”
她打开背包,拿出一本八卦读物。封面是他们走在一起的照片,写着“小天王新女友,穿衣品味荒谬不堪”。
周刊是室友买的,一见她就扔在她面前,气呼呼地嚷“狗仔也太过分了”。衍菲慢吞吞地翻开看,原来是她穿短靴忘记了挽裤脚,被调侃“腿短得像小黄人”。她像在看一件事不关己的物件,指着图片里自己的鹅黄色卫衣感叹:“这比喻多妙啊。其实我腿没看起来这么短,是他腿太长了。”
室友刚从姐妹会里退出,对形象看得尤其重。她同情地看着衍菲:“所幸没拍到正脸,你不要太伤心。”
衍菲仔细一看,的确,罗杰一直把她挡在身后。平时走路她没发现,现在想来,大概他是有经验,有意识地想保护他。
可是她发现自己都有点无动于衷,随手搜了一下“罗杰新女友”,网上将她和罗杰的前女友团对比,猜测着她到底能撑多久。
“不会太长的,他们太不般配。”——这是结论。孙衍菲自己完全赞同。她把杂志收好,留着当个纪念,怎么说这也是她第一次登杂志封面,这样的机会以后大概就没有了。
室友很困惑:“你到底喜不喜欢罗杰啊?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孙衍菲正在算微积分,思路无比清晰:“本来我就没什么信心,现在连耐心都消磨光了。你猜我会怎么做?”
罗杰扫一眼封面,面色凝重:“对不起,我这段时间太忙了,竟然没有注意到。”
“没关系,书上说的挺对的,我确实没什么穿衣品味。”
他诚挚地道歉:“我不想打扰到你的生活的。”
“我没有怪你。只是你也看到了,我们根本是不一样的人,我们之间……差距太大了。生活习惯、文化、地位,我们之间有一道鸿沟。鸿沟你懂吗?”她用了中文“鸿沟”这个词。
“但我喜欢你。”
“你喜欢过太多人,不差我一个。”她想了想,又翻开杂志确认了一下:“十四个。他们说我是第十四个,你下次应该告诉他们错了,我不在她们之列。我们一直是雇佣关系。”
“是的,你不在她们之列。”罗杰表示赞同,“我是真心的,这一次。”
“我来跟你说,也是真心的。”衍菲放下筷子,“麻烦你自己刷碗了。不过你们这些人,应该是请保姆来做事的吧。”
罗杰一个人继续午餐。味如嚼蜡。
吃完饭他试着刷碗,的确是挺痛苦的一项工作,油乎乎的。他想起她说“不要见面了”,心里一阵烦躁,把盘子碗从水槽里粗暴地掏出来统统丢进垃圾桶。洗了手上床睡觉。
却又睡不着。他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又或许没多久,他卷起袖子把一个个湿淋淋脏兮兮的餐具又捡出来,跟谁较着劲似的费力刷洗着。
什么“鸿沟”啊,谁要关心那些。
我喜欢你,不就足够了?
第二天开始衍菲每天早上都收到花店送来的玫瑰。一天一朵,被她插在饮料瓶里养在阳台上。室友无不艳羡,晚上打电话都要提一提:“索菲最近在走桃花运呢,每天都收到玫瑰。哪像你当初,送了三天就不干了,一点都不浪漫。”
衍菲正盘着腿看书,听到这苦笑:“浪漫又不能当饭吃,我反而羡慕你们。实实在在的恋爱。”
室友揽住她的肩,不无惋惜:“说真的,你真打算不理他?我看大明星挺有诚意的,你不能职业歧视啊,谁说人家就一定不靠谱啊,万一对你是认真的,你不是亏大了?”
衍菲刚要开口,又被堵回去:“你别说你不喜欢他,上次我打扫房间不小心看到你的发票。你要不是对他动心,干吗花那么多钱订做金笔啊?”
“也对,那么多钱我干什么不好。真浪费。”
室友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啊,就口是心非到死吧,看你将来不得后悔。”
F
所以后来她为什么要答应结婚呢?连她自己都想不太起来了。
只是某一天打开门来,送花的人变成了罗杰本人。衣服也是很随意的,玫瑰也依然只有一朵,衍菲接过玫瑰,淡淡地问候:“好久不见。”
“没有,我每晚都在梦里见到你。”他情话讲得最顺口。
衍菲只当他在说笑话,很给面子地笑了笑,侧过身:“我室友都在,不介意被当成免费歌手的话,请进。”
他没有一丝不自然,落落大方走进去,像走上任何一个舞台。室友们第一次见到真人,又不能表现得太狂热,寒暄了几句就躲进卧室偷听去了。
“你来有什么事吗?”
“明天我要回纽约,走之前来看看你。”他微微笑。
“一路顺风。”
他点点头。又是沉默无语。明明没什么话说,偏却舍不得她,这事说不通。她注意到他手不停地绞着衣摆,突然觉得烦闷。
“花我收下,以后就不用再送了,怪浪费的。”她猛地起身,“我们要进行大扫除,你在这可能不是很方便。”
罗杰不傻,可是他并不想走。
他开口,声音涩涩的:“索菲,我知道,你觉得我看上去没那么有诚意,或许很快就会和你分手。但只有我才知道,我是真的希望跟你在一起,吃你做的饭,唱歌给你听。你们中国人重承诺,所以,”他拿出藏起来的蓝盒子,缓缓跪下,“嫁给我吧。”
气氛着实醉人,他那样真诚,出口的话语重得仿佛需要用一生来酝酿。
鬼使神差地,她说了好,也落了泪。
G
结婚后见面比婚前更少。只有一次衍菲拗不过他,跟着一起去拍过一次广告。
是给一个运动品牌拍宣传照,衍菲觉得这牌子舒服又漂亮,想跟着去看看新品。合作的女模特是早先跟罗杰传过绯闻的某一位。罗杰像她介绍衍菲:“这是索菲,我的女孩。”
那姑娘看上去挺惊讶的,性感的嘴唇缓了几秒才发出一个音节:“Cool.”衍菲一直没能领会这个词在中文里到底该怎么理解。
孙衍菲站在摄影师身后,有点茫然地看着罗杰和别人亲密相拥。那似乎才是她认识的罗杰,浑身上下发着光。那一刻她突然惊醒,他们是不同的。这种不同不是她想忽略就真的可以不去看的,就算她放纵地决定嫁给他,依然改变不了什么,当她一个人吃饭、看书、打扫房间,就会被这光芒反复提醒。她可真胆小啊,已经进入了梦境,竟不敢梦得沉迷一点。
她还是更习惯看二维的罗杰,一边写作业一边跟着哼他的歌,攒钱买他的专辑,牵一个平凡男孩的手去看演唱会。这才是她该承受的生活。
这一年衍菲大四,忙着面试忙着实习,更令人崩溃的是她还有一篇论文没有写好。罗杰打电话来的时候她抱着饭碗查资料,焦虑得一塌糊涂。那是他隔了好久终于打来的一个电话,说争取到一个MV回西雅图拍。三月里春寒料峭,她开着免提,听见他的兴奋装满了整间屋子,不由得愣了一愣。
罗杰听见翻书声和她浅浅的呼吸,又问了一遍:“……索菲,你在听吗?”
过了好久,她答:“我不想去。”
她随手拉开窗帘,晚上七八点钟的光景,夜空泛着海一般的湛蓝,这让她想起罗杰那双迷人的眼眸。那双眼是具有迷惑力的,当他看着你时,总让你误以为他真的就只会看你一个人。今天又是雨天,西雅图的灯光都亮起,满天星辰隐匿在光明里。公寓在顶楼,建得很高,从这里望出去,可以一直看到麦迪逊大街上的车水马龙。
她的声音遥远却清晰地传过来:“罗杰,我们离婚吧。”罗杰眉毛狠狠地拧在一起,他做了个手势,服务生礼貌地退出了房间。
那边默了一默,接着说:“结婚是太重的承诺,原谅我那时太过冲动。我想我们现在修正这个错误还不晚。”
其实罗杰一直有预感她会这么说,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他们结婚还不到半年。
他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跟我长久。”
“老实说,我不敢。”
她看着窗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晚饭是拌了老干妈的米饭,她不是很喜欢吃,太辣了,辣得她哭起来。
她不够任性,终于不敢再困住他更久。
“彭罗斯先生,请问什么时候需要上菜?”服务生见时间不早,再次上来问候。
他提前几天在Hotel 1000订了房间,楼下是麦迪逊大街和第一大街的拐角,推开窗就看见艾略特海湾的码头,这些都是她所喜欢的。她若不来,这一切再美又有什么用呢。
罗杰摇摇头,起身抱歉地一笑。
他套着一件沾了咖啡渍的白色针织衫,低垂着头,像一柄落寞的长把雨伞跨进雨里。
H
那支雕着玫瑰的金笔,代表着彭罗斯,Penrose。只有中国人才爱玩这样的文字游戏。她那时还是个穷学生吧,不知道攒了多久钱买了这个。
笔帽里藏着一张小纸片,字迹娟秀:
“你问我爱不爱你,我从来不说。
从前是怕你看不见我,现在是怕你不自由。”
——END——
2014年11月24日星期一
初稿于上海
文采真好,已拜读好评点赞,希望有空回访《写给时间的有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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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点好评,喜欢作者的作品,希望作者有时间能看看我的作品《时间的游戏》《我扼腕听爱在呼吸》,谢谢
我很喜欢您的作品,情真意切,好评已点,有时间也看看我的作品《心梦翩跹》,如果觉得不错,点下好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