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过缸中脑吗?”她问我,声音清晰,表情—-表情如平板一样,也很清晰。沉默如潮水际天而来,在空中冻结凝滞。四下举目,没有人伸手将它敲碎。谁都不会在九月到来时将我唤醒。
我们彼此不敢相望,一枚尖锐的针用它炙过的头火烧火燎地刺着我枯萎的皮肉,皮肉之下骨头空脆地回响。五脏六腑在流窜的胆汁中逆时针倒搅,就着水连咽了三粒百灵丸也于事无补。齿和齿碰撞在一起,像被浸在铜水中煮过的一样烫。我的上下睫毛促碰急分,确有那样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我的脑袋和上身间那个孱弱的纽带。它叫什么,什么?
火花在耳膜前崩裂,沿着耳蜗咝吐出火舌,雨前放线菌的潮味——在脑神经中传输解压,却只剩下一堆无意义的乱码。不能说,不能说,那是一个禁语。
亲爱的——禁语。
“我从未怀疑过。”我说。
虚空在正上方垂笑:“这是现实呢,抑或是一个梦呢?”
“一个梦。”违背了常识,这只能是一个梦。
“你已经有所怀疑了,你用重申掩饰着什么呢?”它语调如此欢快,像一只铃铛反复敲响。冰冷甜美的气息抚弄着我的鼻息,我脆弱的鼻腔里蔓生脆弱的血管,它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刺痛。
我疯了。罂粟花早在愚昧年代结束了它们漫长的花期,我怎会臆想我闻到了它?窗棂上雾凇沆砀,凛冬将至。——我们在愚昧之后亲手终结了寒冬,并将那一切全部粉碎,我抚按着我的眼眶,试图用这种模糊的痛感将我带出迷梦。
“徒劳。”它提高了语调,挥之不去的音量,“你心底已滋生了怀疑的种子。你自申是理智的动物,却如此容易为我所引导,就像——”
——别去听塞壬的靡靡之音。
他们都说我疯了,一时姐姐的目光里也染上狰狞的狂欣。她垂涎地看着我——孱弱的纽带的上方。或许我曾开口大叫挣扎,或许我没有,我围观着这一系列动作在瞬息间完成。她用袖子挡住嘴角下淌的涎水,基因列车的驾驶员,精神病院的护士,每一个用余光和我进行短暂接触的人都这样做,目光一如既往是格式化的冷静,唯有我的眼珠在限定的范围内呆滞地转动,才会看见他们的眼膜一刹间被熔岩点亮。
直到我被推送进去。我是个献祭的物品吗?老医生慈祥地端详我,似乎扫描着价码,他嘴舌的分泌物淌进虬结的胡须毛发中。我们被静音玻璃膜隔开了吗?他喋喋不止,那些惯常为我所理解的语言是错乱的密码,无法打开我语言中枢的宝匣。我也分辨不清他的舌如何搅动,齿如何开合,我被赋予了分析的能力,如今无法动转,我默然地睁着眼,意识已然支离破碎。
“那截叛变的软肉和腥红的浆水欺骗了我。”这样怪诞又悲凉的想法。我是才被搅动的江水。
“不!不!”他红胀着脸拼出那些字眼:“没有什么能欺骗我们的大脑。”
如果我们的大脑都被蒙蔽欺骗了呢?外面的条幅在空中舒展:保持冷静,摈弃感情,杀毒重启。——自有意识以来它就是恒定的真理。如此我又偏耳去听了。
他对姐姐说:“入侵他的病毒太强大,现有的杀毒程序无法解码他的大脑。”
姐姐点头,他们附耳说了什么,他们失态了,因为他们眼中一齐闪着激动的情绪。我被推进一个纯白色的房间。
它有一个天花板,我仰视着那块空白的天花板。
精神病院外是联邦学院,教会人们如何清理病毒程序,格式化感情,分析解码和复制记忆,直到不平整的树根——有些皴缩起皮,有些花纹绚丽——被切割成一样大小、一样方正、一样皮色、一样花纹的树桩。被运送到机器中心 ,作为精密的零件,伴随每一次喀啦声运转。他们的目光如此狂热,我才后知后觉地记起,发疯之前我属于A级零件,融入我的意识将他们跨升阶级。
一只蜘蛛垂下一根蛛丝,它的眼中倾泻出一种莫名的情绪:“愚昧。”
——与认知相悖,蜘蛛是愚昧年代的产物,不过我已可以完全接收这些离奇的存在,它说“愚昧”——可我一直是凤毛麟角的顶级智慧存在;或是现在——愚昧年代及不上一分半点精密年代的辉光。
我和它攀谈。
“为什么这样说?你和我们很不同。”我问。
“摒弃情绪,为运转而生的量产物,抹杀历史的存在——”它嗤笑,“你们的光辉在记忆E区随时可以查询,我不需一一列举。“
“你的网很漂亮。”我凝视看那繁复又独特的图案,风一吹,满网清亮的露珠随之摇曳,殊于同样繁复的几何花纹——我难以述说我此时此刻的奇妙感觉,也不知何时何刻理解了它的美学。
“自然。”它倨傲有礼地在我尾指的曲节处落下一吻,“我没有接受过你们的三观改造。
我睡去,虚空又潜入我的梦境。
我曾以为我的世界真实而美丽,现在看来却处处不合常理。
“旁观者清。”它说,“你们从一出生就被输入谓之正确的世界观认知,那么一直圈死在里面。当你一跳脱,你自然发现它的种种破绽。你发现了它,它就用人言可畏抹杀你。”
我似是非懂地听,这一刻那些真实的情绪并没有在我的脑海中用肢体,脑海的波动被陈诉与了解。
“真真假假?”
“真作假时假亦真。”
破晓了,积雨云在空中汇聚力量。
我端详着这块晶莹的大脑,它周围缠绕着电管,一次次神经的刺激时而让它颤粟时而舒展。
基因室赋予我一个新的身体承载我的大脑。
这或许就是真的世界了,墙上挂幅:社会、身份、稳定。——每个人都得从基因室中孵出,参与这个阶层分明的追求绝对幸福的世界——自然有感情——不过是大爱,他们同样不准有私人的感情。
他们有愚昧年代的基本设定——或者愚昧年代是缸中脑世界用来掩盖真实的代号,缸中脑世界没有书籍和资料。我的床头搁着一杯加热的罂粟花奶,冰棱沿窗生长。我翻开书,书中讲诉的尽是大爱和时代的赞歌,六字真谛,他们浅薄得能让我一眼看穿。
空洞乏味,我嗅到与众不同的味道,却无法描述。
已三月足,作为一个α++我过得很不错。
与我同事的人建议我与姑娘们交往,以便满足情欲的需求——当然我无法理解那种古怪愚蠢的冲动,不过既然我处在真实世界,就得尝试其中人的情绪。
我在甜品区域等待,他们用缸中脑的脑电波供电,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合成音乐与生动的灯光,让这个晚上平添几分动人。
我花了二十二分钟等来一个α﹢的姑娘,她的脸颊白嫩如百合,眼中流淌着星光——或许我会有兴趣一试?
蝉在林间嘶叫,螳螂张开尖刀温柔地拥抱着它,黄雀用喙理顺蓬松的鸟羽,如慈母纵容玩闹的幼子一样端庄地旁观等待。
她声音清晰,表情—-表情如平板一样,也很清晰:“如果我说其实我们的存在只是由数据构成的,你相信吗?”
街边一群γ﹣孩子唱着《谁杀死了知更鸟》跑过,我尖叫一声,牙缝间溢上腥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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