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个故事 送煤球

  二舅让我送框煤球去他家。到他家的时候,他正在和二舅母吵嘴。我说二舅,煤球我放门口,我先走了。 二舅母说,进来吃根冰棒再走。 二舅说,进来,煤球钱给你再走。 我说,不慌,哪天给都一样。 二舅说,我就要走了,哪天就不在这了。 二舅母说,去你妈个鸡巴球,一天到晚说他妈废话。 二舅涨红了脸,他脸上肉很多,此刻就像被扇了几巴掌的小孩屁股:你个狗日的听清楚,老子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二舅母冷笑。估计二舅被这笑冻坏了。二舅总是不掏钱,我也不好意思总是站在这里听他们彼此侮辱各自祖先。二舅和二舅母都是我亲戚。我听不下去。 二舅说,你等我回来再走,我马上去趟镇上,等我回来再走。 二舅母说,你个畜生要是不去镇上就是猪操的。 二舅踹开门就跨了出去,二舅说:不要让这婊子跑了,给我看好。 我只能站在这里,手里拎着一只水淋淋的草莓冰棍。非常渴。二舅走了之后,我把冰棍放在茶几上,去搬煤。 二舅母说,不要搬,他回来自己搬。 我说,反正没事。 二舅母说,没事也不要搬,让那畜生搬。 二舅母和我年纪相仿,初中时一个班。我那时个子矮,常被别人欺负,她替我撑腰。现在不一样。我魁梧的身材成了煤球搬运工。她娇小的身子看上去比一只煤球还轻。 我说,你俩有多少深仇大恨,要闹成这样。 二舅母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搞成这样? 你不懂,你没结婚,你不懂。 我把煤球框子搬到厨房,将煤球一只只捡出来,码在煤炉后的蛇皮袋上。二舅母也进来了,半蹲在地上,也弯腰帮我往外捡煤球。她的头发很长,披散在双肩两边。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衬衫,弯腰的时候,半边奶子,都晃悠在我眼前。我赶紧低头去看煤球。 我说,不用,我一个人放就行。 她根本没听我说话。好像沉浸在煤球的黑色光亮之中,不能自拔。 她说,你二舅,就是个人渣。 我说,人都有个缺点。 这样说好像不对,我又不能说他确实是个人渣。钟敲十一响。我该回家吃饭了。我抬头看了看钟,一不小心,又把目光露进了那水红衬衫的半截的光芒中。 我说,你总不能天天和他吵吧。 她说,不吵,更麻烦。 自从他们结婚,就一直在吵架打架离婚的循环中度过。恋爱时,也吵。晚上也吵,老远都能听见。整个屋子黑漆漆一片,却被辱骂声充斥的热闹非凡。 煤球终于码好了。我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送煤球时,我总是穿一件黑咕隆咚的袍子,背后印着红彤彤的的希望猪饲料五个大字。 二舅母说,洗个手,去洗个手。 我说不用,衣服本来就是脏的。 她说,洗个手,去洗个手。 不洗不行。 我只好洗个手,把一脸盆水都洗黑了。就像墨汁。想到墨汁,我怕的厉害。我就是害怕墨汁。读书时有一次王三子把一瓶墨汁从我裤裆上倒了下去。我只能回家去洗。但关键时,我走出学校的时候,下面却无法控制的翘了起来。正值午休结束,全校男生女生,都轮回上厕所的时候,我低着头,任一群羞红了脸的女生,看着我顶的老高的裤裆,从和煦的春风里走过。 二舅母当然知道这件事。 二舅母说,你真是个怪人。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二舅母说,手都不洗。 我说,习惯了。 她让我坐在沙发上,我说衣服太脏了,她说,脱掉啊。 我就脱掉了那间希望的袍子。 然后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我都忘了是二舅让我坐在这看着,别让她跑掉。 我说,二舅去镇上干什么 她说,有事。 我说,什么事。 她说,你不懂。 我不懂?真不懂她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她打开电视机,电视机里正在放一部美国电影:叫闻香识女人。我是很多年之后读研究生时才知道这电影名。 当时我只知道这是一部外国的电影。我从没看外国电影。我喜欢武打片,三级片,动画片。 可能二舅母也是,但她没调台。可能她只是想打开电视,制造一点声音。 我们俩就靠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电影说的居然是一个瞎子。 二舅母也轻松的看看我,对我说:瞎子。 电影深深的吸引了我和二舅母,以至于二舅推门进来的时候,我们都没发觉。 二舅只是去棋牌室打了一圈麻将,又回来了。 我的黑袍放在门口的框子上,二舅拿了进来。 二舅说,你妈的把袍子放门口晒,等下还能穿啊。 我和二舅母知道他回来了,又继续深陷电影之中。 我从前从没想过外国人的电影会这样吸引人。 二舅也坐了下来,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好像他才来送煤球的。 二舅母拿起茶几上的瓜子,嗑了几粒。又把瓜子壳放进烟灰缸。好像太麻烦,她就没再吃瓜子。 二舅似乎被这正午时分难得的宁静震慑了。一声不吭坐在沙发上等着。等着我和他妻子从电影中苏醒。 终于,电影结束。我站了起来,从二舅手中拿过乌鸦皮般的黑袍,披在身上。二舅母走进卧室,拿了二十块钱,递给我。 我把二十块钱放进口袋,裤子口袋。我低头看了看,深怕裤裆上全是墨汁。 我说二舅,我先走了。 二舅说,吃根冰棒再走。 二舅说,是啊,吃根冰棒再走。 他们第一次达成了共识。 我说,不吃了,越吃越渴。 二舅说,全是糖精,少吃为好。 二舅母对二舅说,你也少吃。 二舅说,我早就不怎么吃了。我走到房子外,二舅关上了纱门。三轮车骑了很远,听见二舅喊:煤球涨价了?不是十八一筐,你还没找钱吧?我假装没听见,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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