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海棠,长在红旗下,却并非根正苗红的八旗子弟。每天,他都能听见雄壮的国歌声响彻耳畔,看见鲜红的国旗冉冉升起;每天,那强烈的爱国氛围都在感染、澄彻他的心灵。
在偌大的燕京城的阴影角落里,有一片热闹、嘈杂、肮脏、杂乱的“三不管地带”。
它隐藏于大裤衩的耀眼光芒中,隐藏于天安门广场的雄伟庄严下,隐藏于那轮冉冉升起的初生红日。
这里,既是各种黑市商人、三教九流聚集的窝点,也是无人问津的“贫民窟”。没有任何官员敢在这里动刀子,搞动迁。相传,居住在这片“贫民窟”的人,每一位向上倒着数三代,不是满清王朝里身家显赫、富可敌国的豪商富贾,就是拥兵自重,却无心抗敌的地主豪强。前者,葬送于列国剥夺、日军侵华“三光政策”之手;后者,是建国以后“斗地主”“文革”的首要目标。
哪怕是万世的财富,千万的兵马,也挨不过岁月流逝,时代变迁,藏不住生生世世,也无法代代相传。
在“贫民窟”流传着一条灵验的魔咒,“他们今生的悲惨,是民族危亡之际冷眼旁观的报复,是高高在上毛太祖的审判,他们负了中华,中华也必将舍弃他们。”
然而,在“贫民”的想法中,他们不是“判华”之民,而是没落的贵族,是顺了天命而又逆了时代大潮的悲哀者。
可是,聂海棠,生于斯、长于斯,属于“贫民窟”的原住民,却倒着向上推三代,清白如洗,一无所有。他是个孤儿,却是一个亲眼见到父母丢弃自己的孤儿。
聂海棠,是个特殊的孩子,未满月时混沌未长成的记忆系统已经堪堪开启,他清晰地记得他的父亲,那个留着板寸头,国字脸,眉毛粗黑,眼神坚毅的男人;他的母亲,那位长发及腰,柳眉琼鼻,妖娆与母性并存的奇特女人;他甚至还能够一字不落地回想起那段长大识字后才明白时使他心神震动、怒气难抑的对话。
“聂宇,这毕竟是你我的孩子,当真要将他丢弃,只为了成就你那冷酷无情的目的吗?柳儿,她身为长姐,不是早答应十八年后将聂氏王朝亲手相授吗?你为何定要让她一介女流坐上如此高位?聂家的传统不能改变分毫?”女子的声音淡淡的,有些颤抖,有些凄凉。
而男子的回答只余下了冷漠,“祖宗之法不可变,既然老一辈规定了长子继承,那这小子十八年后就必然要继承我聂家王朝,继承这百亿家产,我用了整整二十年,倾尽心血将柳儿—这有史以来聂家智商最高者—培养成最理想的继承人,如今我将要半百,没精力也没心情培养着小子了!”
“那就让柳儿辅佐,让着孩子做个傀儡不行吗?”
“这对柳儿不公平,聂氏需要的是女皇,不是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
“可是、可是他才那么小,你把他丢在这里,冰天雪地,他会死的啊,你如此冷血吗?他可是你亲生骨肉啊!”
“呵呵,既然身上流着聂家的血,就敢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让他自生自灭吧,生死由天,倘若天可怜见,”男人忽然嗤笑一声,“呵,我倒真希望二十年后他站到我面前,指着我鼻子骂我个狗血碰头!”话虽如此,语气中尽是戏谑与不信。
女子还要说话,却被男子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这个男人真是霸道至极。
二人轻轻地将怀中襁褓放在地上,女子一步三回头,而男子却强硬地将她搂入怀中,硬生生拉走,不留情面,也不回首,脚步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还未满月的聂海棠静静地躺在尚存暖意的襁褓中,不哭不笑,不踢不闹,哪怕冰冷的地面温度逐渐透过厚厚的棉布,渐渐地侵袭年幼的他脆弱单薄的背部肌肤,哪怕他稚嫩的嘴唇慢慢被冻成青紫色,他似认命了般,静谧等待死亡的到来,等待千百世换来的人世时光终结,等待下一世轮回六道的新一轮筛选,
难道这就是他的宿命吗?
生于豪富之家,却又遭遇冷酷无情的家庭。
他该怨恨什么?又怨恨谁?
怨恨自己晚生十八载,怨恨那传说中被誉为“理想继承人”“聂氏未来女王”的柳儿长姐吗?不想怨恨,也来不及怨恨。
他要死了……
就这般简简单单地死在贫民窟的土地上,死在冰天雪地,鹅毛大雪里,被愈堆愈厚的大雪掩埋,像是天然的坟冢,没有铺天盖地的狗仔媒体、长枪短炮记载,他们捕捉得了花边新闻,却也未察觉将来可以君临商界的“聂氏王朝”继承人即将死于荒寂的帝都阴影中。
就这么死了吗?
不!哪怕他年纪尚小,哪怕他尚不知事,本能让他发出啼哭声,他怎么甘心!他不甘心用瞳孔,用乌黑的眸子,用还未长成的鼻,用还未长牙的嘴,仅是瞅了一眼漆黑的夜空,打量了一下星星的光芒,轻嗅一次芳草、树木的清香,尝了些许雪水的清爽!就这么死了?
很多人在死亡前夕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他们看到了自己一生飞速的掠影,像一场蒙太奇式的电影;他们想到的多是遗憾,人之不如意事十之bajiu,他们会后悔年幼时写的那篇冗长情书紧握于手却徘徊她班级前未曾送出手;他们后悔将她拥入怀时,凝视她柔情似水双眸时未敢用力吻下去;他们后悔一切种种、人世百事,咽下最后那口气,遗憾到了最后,却遗憾为何要死去。
人终归是不想死的。
无论是婴儿,还是老人,无论是对生活失去希望的步入绝境之徒,还是遭遇天灾人祸的悲情之辈,谁都不想死。
聂海棠发出了生命尽头最响亮的哭号。
天地为之久低昂,闻者如山色沮丧,观者似黑云哀目、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一首淫亵、下流的“十八摸”悠悠扬扬。带着浓郁酒香与奇特韵味,弥漫于知了鸣叫的黑色夜幕内。
“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
循着声音源头寻去,是个穿着破烂、衣衫褴褛的醉鬼,左手提着淡黄色透明的残缺酒瓶,瓶底部还依稀荡漾着无色酒水;左手作虚抱状,大概幻想着搂着谁家小娘子。
他是聂震。
那个那年帝都最冷的寒夜,这个名为“聂震”的烂赌鬼、色鬼、醉鬼,奇也怪也、命中注定,或许真是天可怜见吧,只是手一抄,聂海棠入了聂震的家,成了聂震名义上的养子,也变成聂震的赚钱机器,吹嘘资本,私人保姆……
就这样,聂海棠生于斯,长于斯,吃百家饭,喝百家水。
“海棠”这个名自然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聂震起的,而是“贫民窟”一位被尊称为“易安居士”的老妇人起的。听其名,自然可以推测出,这位老妇人是研究李清照的学者。
这位当代“易安居士”在学者群体中极富盛名,是在国际文化圈里都极具个人色彩的一位,她本可以财富五车,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可不知她是畏惧那条魔咒还是怎的,她的所有收入都按照她个人意愿捐献给各大慈善机构。
因此,在“贫民窟”易安居士有着超然的地位,倍受众人尊重。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语出李清照《如梦令》
是名:聂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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