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故事 外国人

  镇上来了一个外国人,开始有人说外国人是马远远同学,男朋友。也就是说,外国人是老曹女婿。但老曹冲人发火:我家远远和那个外国佬吊毛关系都没有。大家都笑他:粗鲁。他脸通红。这说明他突然记起了自己小学教师的身份。有时候,他突然就忘记,比如赌博输钱的时候,和老婆吵架的时候。

  后来又有人说,他是乡政府的干部。可王所长说,这种说法:十分愚蠢。中国政府哪会聘用一个外国人?众人就觉得还是王所长有文化。王所长也觉得,还是自己有文化,在他偷偷盯着办公室陈雪玫粉白大长腿时候,会片刻放松,忘记尘世,放纵自己,沉溺于幻想之中。这种幻想往往会被大瓢的出现破坏。大瓢是他老婆。因为嘴大如瓢,得此雅号。王所长会偶尔在镇上街道遇到外国佬。他会傲慢地瞥过头去,好似和资本主义划清界限。外国佬也从来没正眼看过他。外国佬总是好奇地东张西望,但对人不感兴趣。

  有人问王所长:你们土地局小陈不是会说英语,让她去问问?

  王所长摇摇头,说小陈口语不行。

  问的人没读过书,不知道口语什么意思。就以为小陈不太会说话。

  外国人在镇上从夏天住到了冬天。从一件条纹体恤穿到了长袖格子衬衫现在是黑色羽绒服。

  好多人都发现,他一套衣服,穿一个季节。

  有人又去派出所打听过外国人。

  具体情况不了解,但他手续齐全。是澳大利亚人。

  澳大利亚人的说法,具体是谁说起,没人记得了。派出所干事吴长江,被认为是第一传播人。可我问过吴长江。他根本不知道镇上有个外国人。

  他去找外国人。但那间商品房紧锁。他之后去了一趟灯泡厂,和春晓说了几句色情玩笑之后就把外国人忘的一干二净。

  我找卖菜的大个子夫妻,因为外国佬总是找他俩买菜。

  他根本就不吃荤菜,也就买点西红柿,小青菜,西兰花。大个子说。

  他喜欢吃鸡蛋。大个子老婆说,把鸡蛋当饭吃。

  外国人租的是大个子小姨的房子,在农贸市场背后,以前是乡政府宿舍,现在是一排排商品房。

  大个子小姨只见过外国人两次,一次是付房租,一次是停电。

  她说外国人,非常客气,不停说三克斯斯三克斯。就是谢谢的意思。她懂。第一天电路没查出毛病,屋里黑黢黢一片,他就坐在黑暗里,不停地向电工师傅说三克斯三克斯。

  都没修好,说个鸡巴三克斯,大个子小姨说:还是外国人真有礼貌。

  我也去找过外国人,等在他家门口。等着。等过好多次。摸出了经验,比如雨后,他会出门,在中学足球场走二十分钟。

  可我没有主动和他说话。

  一次也没有。

  不知道哪一天,他溜走了。大个子小姨第一个发现,因为他拖了一个月房租没给。她去要钱,发现房子空了,什么都被搬走了。一架报废的缝纫机也被搬跑了。

  她现在已经不记得:他当时说的是中国话还是外国话。可能是中国话,不然她也听不懂。但她又说,也可能是外国话,因为她当时比划了手掌,一根手指代表一百块。

  王所长说,外国人的面相很难描绘。实际情况是,他根本不记得了。在他的幻想中,他和陈雪梅才是夫妻,外国人的脸成了大瓢的脸。导致他过夫妻生活时,只能闭着眼睛,又不敢闭着眼睛。闭着眼睛是想着陈雪梅,不敢闭着眼睛是因为他一闭上眼睛,就会以为大瓢的脸变成了外国人的脸。吓得他顿时疲软下来。大瓢把他腿掐紫了也没用。

  外国人还打乱了很多人的生活,比如大个子夫妻菜摊上多了一本圣经。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蔬菜。

  当然还有我,为了查清他是谁,我必须一次次清理镇上每一个人原来的生活轨迹。当我这么做的时候又发现,其实在外国人出现之前,我们的生活已经被他的即将出现而改变。而正如经验所知,被改变的事物,就永远处于改变之中,失去原来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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