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志平走进了书店。

　　只因这件事情对他太重要了，所以从他的表情上你看不出半点内心的波澜。

　　在尚娇然看来着就是他的成熟，她只轻轻地站了起来，说：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久连QQ消息也没有，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所以……”

　　狄志平明亮的黑眼睛闪过一丝阴霾，瞬间又消失了，他只说：

　　“你辞职了？”

　　“是的——对不起，没跟你说。”

　　这时的狄志平不能不对眼前的女子刮目相看，原本以为她的柔弱是真的柔弱吗？原本以为的单纯是真的单纯吗？

　　“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东方市的生存之难，况且我学业也忙。”

　　“我以为你不理我——我害怕——”

　　狄志平知道她要说什么，但他没法一口回绝她，只好装糊涂。

　　“这读研生活太无聊了，难怪你不考不读，让我来读——还是你聪明。”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啦，我可没这个才干。”

　　“你日后就知道了——晚上住哪呢？也不说一声，就这样来了。”

　　说着，狄志平上前帮她提行李。看见她大包小包的提，跟进城的农民没有两样，这时他想起于静红刚才对他说的话，什么不像学生。

　　尚娇然哪里揣摩得到他的心思，她的情绪反而越来越好。

　　“也不跟人说说读研的快乐生活？”

　　“还是先关心今晚住哪吧？”

　　“这个――你们宿舍都是你专业的同学吗？他们都是哪儿的？你导师待你好吗？”

　　她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如果不是见狄志平没有什么兴致她还会问下去。

　　狄志平此时在想，如果面前是于静红她会是怎样一副样子……

　　如果说于静红是碰巧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莫若说世界原本并不那样糟糕。你不知是说他心中早已存有这样一个异性形象，还是老天爷的厚道故意呈现一种美好在他面前。本来是再理想不过了的，可她偏偏还就出现在了他面前，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他心里的自卑是与生俱来的，是的，哪怕他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可他说不出一个什么理由，就是觉得这个女孩遥不可及。

　　那天他像个初中生一样在她面前深深低头，他感受到她的美丽美好就在一刹那。那是他刚刚进东方大学上第一堂课。学院有名的教授在授课。老师颇有学者风范，所研究的问题也不纯粹是文学问题，而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社会文化问题，这是近来欧美流行的研究范式。老师提了几个问题，那几个穿着华丽，喜欢张扬的男女同学回答了，他们是那种即使答非所问也要绕着弯子把一些典故见识笑着说出来的同学。

　　于静红微笑着坐在课桌上，老师忽然点名让她发言。

　　“你说说你对读书人的社会责任这个问题的看法。”

　　于静红没有引经据典，也没有装腔作势，而是从自己的经历说起。她说为什么媒体这么多，可是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读书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以前念文学的都是最拔尖的学生，现在以读中文系为耻。都不知社会舆论、世事认知对一个青年人的重要性。以我之前在学校做老师的经历为例子，我深为学校的教育理念脱离现实而悲哀，不为社会现实研究教育教学，也不为了社会现实而教育教学，但这种教育依然大行其道。读书是为了将来找个好工作过上富人的生活，工作是为了多捞钱快升职，那理想是什么？社会责任是什么？最要命的是，如果不为自己而读书，又要被身边的人笑傻瓜，甚至连几个朋友也没有。所以，我认为读书人最大的责任是运用所学和所知革新风气，改造现实，不唯利益马首是瞻，坚持自己的独立人格、自由原则。以上说的其实也是我来这里读研的原因。当然社会应该重视知识分子，给他们舆论的权威，这样才能形成良性循环。

　　其实狄志平之前是注意过她的，也被她的美和气质所震撼，但是觉得陌生，唯有这次才被她的思想折服。他感受到她内心的能量、问学的激情和考虑问题的深度。

　　之前他们也有过说话，不过那是泛泛而交，处理公事，现在他第一次走进她的灵魂，就立即深深陷入，不能自拔。

　　偏偏课后他和向一斌在说她时她出现了。狄志平是早就在面对她时有着极强的自卑的，更何况今天在听了她的一番高论后。

　　“hi!你们在说我？”

　　“你不是听力不好吗？”向一斌说。

　　“但我能感觉到――”

　　于静红依然一副开心的样子。

　　狄志平是第一次听说她听力不好，眼睛睁大有点不相信。

　　“我是说真的――”

　　于静红此言一出狄志平愣住了，说真的？什么真的？刚才课上说的那句话，还是说听力不好。

　　“志平的小说可不平常，你看过了？”

　　向一斌凑近于静红耳朵说道。

　　“嗯，是，对于文学，关于理想，我们只是想一想，可是志平已经在行动了。教教我们怎么写长篇小说吧。”

　　于静红这样说时看着狄志平，让狄志平有一种既欣喜又惆怅的感情。欣喜的是知道她关心自己，惆怅的是自己写作固然是期望能成气候，但多大决心和多大希望就不知道了，更多的是他性格使然，至于于静红今天讲的那番理论，他是万万没有的。

　　“哪能与你这专业第一名的学霸姐相比。”

　　他不无随机应变的机灵。

　　“我说真的！”

　　于静红又重复了这句话。

　　一向爱凑人耳朵边说话的向一斌又凑到狄志平耳边说：

　　“她可是流产大王！”

　　“说什么呢！”

　　于静红故意怪向一斌胡说。

　　“小说流产！”

　　她说完看了狄志平一眼。她在确认狄志平的自卑，是不是像向一斌说的那样。只见狄志平莫名地抖动起双腿来，连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

　　“我――我――我还不也是。”

　　说完这句话狄志平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也是一样？他能流产吗？

　　狄志平此时是多么讨厌自己啊！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像向一斌那样在她面前侃侃而谈呢！

　　那晚是狄志平来东方大学读研后的第一次失眠。他觉得浑身都是滚烫的，根本没法冷静下来。

　　而且从此以后他故意躲着她了，仿佛看见她就看见了那个不好的自己。

　　于静红自从那次后就像彻底了解了狄志平似的。有一天，她主动打电话来问他小说创作的事。

　　狄志平没有过分的高兴，但是两人再见面时那种莫名其妙的尴尬至少化解了。

　　唯有迎头赶上吧！他无论学习还是创作都卯足了劲，是班上最勤奋的。

　　一只小麻雀忽地从路边飞过来，狄志平忽然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他看见自己停在了一家招待所的门前。他几乎忘记了身边的尚娇然，可是她依然自顾自地说个不停，完全没留意身边这个人早已神游天外。狄志平停住了脚，她也就停住。

　　招待所可真不怎样，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多亏狄志平对这块熟悉。

　　其实狄志平在犹豫，是不是让她晚上在这睡。

　　“睡这吧！这挺好！”

　　尚娇然自己先说了决定。

　　迈过招待所台阶时狄志平差点摔倒，地上又潮又滑，比外面招牌上看到的景象又要糟糕一些，相信里面的条件更差了。

　　“多少钱一晚？”

　　狄志平问负责前台的一个中年妇女。

　　“两百！”

　　中年妇女看了看他俩没好气地回他。

　　“这么贵？能便宜点吗？”

　　狄志平对与社会上的人打交道向来不怯场。

　　“便宜？睡女人还图便宜？”

　　女人两只画着重重眼影的眼睛像两只利剑般射着狄志平，仿佛在说无论你怎么狡辩都没用，事实她已经知道了。

　　狄志平感到浑身不舒服，他想立马离开。可是转念一想，附近也就这家招待所最便宜了。她不过看不起他这种外地穷学生罢了，不理她得了，也不得罪她。

　　“先住一晚吧！”

　　狄志平对这个蛮横粗俗的女人说，也是对尚娇然说。

　　“现在的学生怎么都这样？”

　　女人依然在兀自嘀咕，大概心情是极差吧。

　　果然不出所料，尚娇然的那间房间简陋、简单，甚至有些不干不净的感觉，看着她放好行李，狄志平就赶紧走了。他说没时间了，要准备明天现代文学鉴赏课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