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中年男人大摇大摆进了主任办公室，一胖一瘦，均是上衣塞进裤腰，腋下夹着包。

　　两人走后，主任扶着我的肩膀说，这俩都是局长，你猜猜谁是正谁是副。

　　我习惯性转了转手中的笔，说，胖的跟如来佛似的肯定是正的，瘦的跟孙悟空似的肯定是干活的，所以是副的。

　　主任哈哈一笑，说，你错了，瘦的是正，胖的是副。

　　我不解，问，为什么？

　　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没有为什么，做我们这一行，永远不能按常理去思考问题。

　　主任给我一张划分标段的一览表，表上划分了七个标段，每个标段旁边都写着一个姓。我替主任接了一杯水，悄悄地问，主任，这个不是应该向社会公开招标么？

　　主任小声地说，嘘，小点声。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让你签协议就签，让你收钱就收钱，做我们这一行，规矩多了，别给自己找麻烦。

　　他还特别叮嘱一句，记得一定要复印他们的身份证。

　　与几个买树人签约收款还算顺利，唯独有一个穿着名牌西装的商人让我有些糟心。这个人叫吴贵，他的脸上密布肉疙瘩，如瘤状隆起，让人怀疑是尖锐湿疣长到了脸上，不敢直视。

　　吴贵，乌龟，还真是人如其名，不过真心是糟蹋了这身名牌西装。我想，乌龟的女人一定很厉害，得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除非是个瞎子。

　　乌龟说，育林资金就不用交了吧？

　　我说，不行。

　　吴贵一脸不高兴，说，我是中央驻本省特派员的亲弟弟。

　　我最喜欢的动物是农村的土狗，或者叫肉狗，因为我和它们一样，没有高贵的血统，也没有漂亮的外表。别的狗被称之为宠物，它们被称之为食物，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关系，只要它还活着，就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是吃屎，且不在乎别的狗怎么看。

　　我说，不行，我们有规定。

　　乌龟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也不知道是和谁在交涉。我用手指捋了捋头发，趁机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他关机后对我说，育林资金交就交，保证金就不用交了吧？

　　我说，十万保证金是最低数，一分都不能少。

　　乌龟凝视了我几秒，我避开他的目光，复印了他的身份证，粘在了协议正本上。

　　有一个买家曾说我说话办事挺有水平，前途无可限量。因而，几个买家中他给我留的印象最好。

　　人，第一喜欢的是自己，第二喜欢的是自己喜欢的人，第三喜欢的是喜欢自己的人。

　　那天，这个买家冲进我的办公室，水都不喝，心里的急全都写在脸上，他说，出事了，出事了，有人向中央电视台举报了。

　　我说，举报什么？

　　他说，不公开拍卖国有林木，不按国家法定程序报批，这事要是曝光出去，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我说，别急，这事我会汇报上去。

　　送走了这个买家，我才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事我能不着急么，都是我一手操办的。举报之事不管是真是假，都极有可能导致我们项目停工。

　　次日，单位其它领导和主任分别下了同一道圣旨，让所有伐树的工人全部停下。

　　乌龟再次出现在我的办公室，他说，可不可以把那份协议书的买方人改成其它人？

　　我说，这是业务往来的法律依据，怎么能随便改？

　　乌龟说，说实话，我是担心这事闹大，对我哥影响不好。可以改成我们单位领导的名字，再盖上我们单位的公章，你看怎么样？

　　话已至此，我也不好再为难，毕竟这事曝光出去，买卖双方都会受到牵连。我回答说，可以，但是我要把那份协议原件保留到这件事平息之后。

　　乌龟一脸欣然，露出了笑容，不过说实话，他笑起来比不笑更丑。

　　送走乌龟，我找到了主任，问他怎么看这事，他一边看着报纸一边说，放心吧，没事，你是第一次经历，经历多了就好。

　　我说，都要闹上中央电视台了，我能不着急么？

　　主任放下报纸，用中指推了推眼镜。

　　几天后，政府出面向社会公开招标。公开招标时，将七个标段合并成了两个，每个标段竞标资金都过百万元。

　　乌龟邀请了我们单位除保洁阿姨外几乎所有能请到的人，在县里最大最豪华的餐厅吃饭，虽不是满汉全席，但尽也是些我没见过的珍贵食材。

　　宴席上，乌龟端起酒杯，说，这次成功竞标，感谢各位的大力支持，我哥有会要开，来不了，这杯酒，我替他敬在坐的各位朋友。

　　脖子一扬，嘴一抹，我第一次发现这个绰号乌龟的人还挺有男人气魄。

　　我悄悄问坐在旁边的主任，内定他是最大赢家，公开招标怎么他还是赢家？

　　主任说，花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叫事情。你没有能力解决这件事，不代表别人没有能力解决。

　　那一天，乌龟喝的最多，我吃的最多，我猛然想起乌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