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少春寒衫
“何希,甄暖,吃饭了!”舅妈在楼下喉吼了一嗓子。
八岁的何希借着我的肚子当枕头,“这次期末考试是不是又拿了三好学生。”
不是问句。
我自信地笑了笑,“我们学校三十个三好学生里成绩最差的。”
“你下去和我妈说我今天肚子不舒服不想吃饭……”你不停地换电视频道,“最近看什么节目都觉得无聊。”
“肚子不舒服的是我好吧。”大你四岁的我努力挪开你邪恶的头,“舅舅……”
你似乎每次都对我喊你舅舅不开心,起身去穿拖鞋,“又不是亲舅,喊这么起劲干嘛……”
我心口不舒服了一下,“下午去西湖吧……”
你回头倒是总算笑了,“等会儿千万别喊累,我是背不动你的。”你挥手招还在穿鞋的我,“快点。”
算是如愿以偿的在中饭时间你一直在听舅妈以我这个不良三好学生教育你这个三无学生。不过因为下午能出门你似乎心情不错,并没有计较太多,最多说一句,“将来叫甄暖养我好了……”然后舅妈边说你没出息边拿筷子打你。
舅舅最近很少回家,你越发地调皮,舅母于是喜欢把我找来和你一起,想用我三好学生的姿态带好你。
结果常常是我被你带坏。
“舅妈,我们去新华书店辣!”我做贼心虚地背对舅妈起步走。
似乎已经开始发育要进入青春期的我,和一个整天只知道调皮捣蛋毁坏公物的你在西湖闲逛。
“喜欢吗?”你不懂我这颗刚刚开始恣意生长的少女心,咬着奶茶粗粗的吸管问我。
我点点头,“虽然是冬天不过今天天气真好。风真的好舒服……”
“你三好学生是开后门的吧,今天下午明明要下雨……”喝着奶茶的你和你的吊儿郎当的气质实在不太搭,我扑哧笑了。
我试着张开双手,任风打在脸上,远处的三潭印月朦胧模糊却一片葱茏,看着看着感觉自己整颗心都被清洗了个遍。
你没好气地看我一眼,“傻瓜……”
个子都还没高的你说起这话你都不知道有多可爱。我的心懵懂地动了了一下。
像冬天的坚冰听见春天的号角碎了条裂缝。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一路我兴致盎然,午饭前还嘲笑我会喊累投降的你到最后怏怏不乐,直喊累。被我一路像拉着拖把一样拖着。
“都差不多的景色,你到底是图个什么这么开心啊?”你定住身子,指了指近处的凉亭,“休息会儿吧……”
我不屑地看你一眼,“刚刚谁还说累死了不会背我。”知道你一旦坐下来就绝对不会在一时半会起来,我指着老远处的一家店催你,“到那里再休息一下吧,我请客。”
你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耀眼得我都快瞎掉,“快走吧。”
我无奈看着你。结果不出你所料,天上竟然开始落雨,雨下的越来越大。像天漏了洞,奋力在泼水。
我文艺的气质顷刻降至,撑开双臂,抬起头迎接冰冷的雨水,感觉全身舒爽。
你颇为不可奈何,拉起我的手,将我从洪荒大雨的自我陶醉里拉出来,一股脑儿拉到你的身边,手掌心里没有被雨淋湿的温度让我感觉心里不停的异样。就像在饭桌里你说将来我养你一样。
苏堤太长了,被重新这么建设过的苏堤实在没什么乐趣,但是被你这个小我四岁的男孩子拉着手奔跑实在是那么心动的事情。
那一天我淋着雨看着你,你才八岁的童颜落在我的眼里已经是那么俊俏动人。雨水将你的颜洗得格外干净,边上的摊子很多人都开始买伞躲雨,你却像看不到似的。
像是乐在其中的淋雨奔驰的脱缰小马,与我一起迈着相同频率的步子,跑得不亦乐乎。
一茶一坐
那一天我打开门真的被你惊到了。
大冬天的正月十四,晚上八点,我已经在床上看还珠格格第三部的连续剧,你进了我的房门,巡视了一圈我乱成狗窝的房间,破天荒的没有取笑我。
外面还有我爸妈轻微的抱怨,“这么晚了你……”
我也被你搞得有些害怕。
你从我书桌边上抽取纸巾,擦拭你脸上的汗,慢慢平息呼呼直喘的气息……
你的目光一直锁住不知所措的我。
我惊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又有些难为情,断断续续地挤牙膏,“你……怎么……了”
你凝重地看着我,半天不说话,最后才咬咬嘴唇,下定决心,“我们全家……要搬到美国去了。”后面几个字的声音很轻,你大概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这个破天荒的消息最为恰当,却字字句句像是敲钉子一样落在我尚且年幼的心上面。
你看我傻呆成和小猪一样,迫不及待想要解释些什么,“我也才刚刚知道的,我爸爸突然说就说……”
小小的,刚过完年才9岁的你,从你家做公车一路我家,然后从站牌跑到我家半口气都不肯歇下来。常常连作业都懒得写饭懒得吃的你,为了我,跑了整整两千米。你那小小的,那样干净的颜,那样倔强的模样,深深地深深地镌刻进我的眼睛。
我傻傻地看着你,想起我们很小的时候,每一次我爸爸妈妈来接我回家的时候你都是很不舍得闹很大脾气的样子,我那时候还学着大人安慰你,等暑假来了接着来找你玩不就好了嘛。
可是这个瞬间,在知道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的时候,我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我满心满意的悲伤像夏天的骄阳烈火和冬天的寒风大雪,完完全全把我吞没了。
我以为你会大哭一场,没想到你说,“去看星星吧,冬天晚上也有很多星星的,我还没和你一起看过星星。”
我怔怔地点头。脑海已经没有了完全的意识。
那一天,我们外面分别裹着一床厚厚的绒毯,拥挤在一起,抬头看天空,你忽然又缩进我的身体里,拿我的肚子当枕头。
这一次我遂了你,没和你争一句。
“要去多久?”我忐忑地问你。
你不回答,“我刚刚跑步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我们还能看同一片天空,是不是也就是我们还在一起。”
“如果暖暖你想我了,就看星星吧。”
我低下头看你,眼底的湿润在地球引力作用下掉进你的眼眶里,你眨眨眼,忽然笑起来,分外动人。
我的心下意识地温暖地又动了一下,“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去西湖的时候看到的‘一茶一坐’?”
“怎么了?”
我算是故意放开了悲伤,“没什么,只是忽然记起来了,觉得这四个字感觉很好。”
“可能是因为一茶只一坐,一生只一次。”十三岁的我在你的沉默之后自己补充。
山长轻水阔
加州的阳光动人得不像话。
当年你告别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你父亲后来回国,你母亲却得了精神分裂症,在美国治疗,你弃不得你母亲,也留在美国。
你也知道的,我从小不受父母宠爱。
他们太忙了,常常顾不上我。
我长那么大,父母从来不关心我,别的父母对自己的子女成绩过分关心的时候,他们对于我期末考试的成绩毫不在意,不会鼓励更不用说批评,连家长会都从来不去;小时候生日了,从来没有像样地过过生日,也没有认真吃过一次生日蛋糕;后来有了弟弟更不用说,我过年从来没有再穿到过新衣服。
你和舅母对我却比我妈妈更为关心。你最关心我什么时候放假,而舅母最关心我成绩考得怎么样。这种被人记在心上的感觉太过温暖了,让我在你和舅母离开以后心底落了很大的空缺。
在第一次军训完从城里的高中回家没有来时朋友父亲的车接送只好一个人回去的时候;
后来长大为了能网上购票去上海火车站认证身份排了很长的队伍等待排到的时候被骂网上都没注册怎么认证身份的时候;
一念偏执拼了老命一次性考了雅思7.0简直身无分文的我向父母借了我以后所有的嫁妆钱去念港中大在香港孤立无援无语凝咽的时候;
争取美国公费交流生为了能去美国整日整夜打工瘦了整整10公斤和父母大吵大闹一个人办签证,辛苦挣钱考托福GRE和筹美国以后的生活费的时候;
在洛杉矶机场,到处都是英语还有各种听不懂的语言,陌生的一切和远离家乡一个太平洋的距离,15个时差积累的困意绝望透顶甚至想要直接搭乘回去的航班的时候;
这些时候,我最想念,你。
一切都过去了,只有你还徒留在我的心底,挥之不去,却召之即来。
加州的太阳,真的很好。
和记忆里能出现会出现的你一样,真的很美好。
我抬了手挡阳光,隔着指缝想去窥伺太阳,无奈光芒太过刺眼,放下视线,就看见了你。
时隔那个在太平洋彼岸见到的你,十年以后的你如此寡淡。你变高了,也变得黑黝了不少,但是骨架子已经很修长,你不说话,淡着眼眉,逆着光,熠熠生辉地立着。着棉质的白衬衫,袖口处还是微微卷起。没能看见这一刻仰望我的你。
我酝酿了感情,高声唤你,“何希!”
这么多年,还是在熙熙攘攘繁闹纷乱的人群中找出你。
你寻着声音找到了我,挥了挥手,脸上很安静。
微微一笑。
不是我想象中你手高高扬起,嘴角的笑意快要弯到眼角,大声呼喊我的名字。
隔着一条马路,你左顾右盼,从人行道向我走来,目光没能始终锁住我。和你八岁的时候全然不同。
你变了,至少你不再像十年前的你那般顽劣调皮,原来只有我始终都在奔向你的路上,不肯放弃。
和我所有想象中的场景我不同,我以为我们会猛烈地拥抱,狠狠恶补这么多年的空缺的时光;我以为我们可以心贴心地打开了话匣子,起码我以为我可以把全数我演习过想说的话一股子说出来。
但是我没有;我们也没有。
也是这一瞬间我才慢慢了解到,哪怕我能飞越一个太平洋也飞越不过十年彼此空缺的时光。
我们之间,山长水阔,不再是彼此需要,是孤单的我还想抓住儿时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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