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出现，存心出我的洋相。投桃报李，我拿着扇子，偏偏把烟雾朝她那边煽。

　　哎呀，你讨厌——她用手绢挥动着，跳舞似的，却乖乖地退了回去。

　　烟雾怜香惜玉，像是怕熏着她，渐渐烟消雾散，只剩下一点袅袅青烟，蜂窝煤应该燃起来了。我凑过去一看，圆柱体内的洞眼，一个一个漆黑，没有一点光明。与我的前途一样黯淡。烧那么些柴火还没点着？

　　正望着，煤块轰然倒塌，陷入炉里，腾起一股灰烬。我一定满头灰发，脸上尽是灰尘，衣服也有很多灰，简直就是个灰小子，可惜没有公主来拯救我。更可恶的是，眼镜上灰蒙蒙的一片，雾里看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是不是抄着双手在倚门卖笑？

　　满世界混沌，仿佛回到了盘古开天地。之前，我从没折腾过炉子，以为它像长明灯一样从来不灭，如此简陋的炊具，母亲就用它供养我到大学毕业，我却给她买个煤气罐子也买不起。

　　还是先把自己收拾一下吧！回到屋里，首先取下眼镜，擦去上面的灰，掸衣服，洗脸，擦头发，人潦倒精神不能潦倒，收拾干净了我再出去，想办法攻克难关，把炉子点着。

　　屋檐下，炉子突然戴起高帽子，铁筒口上方微烟氤氲，炉子像燃起来了耶。我差点喊万岁。

　　煤炉的边上摊着一张破报纸，上面有些黑碳粉。我明白了，突然想起领袖说过的金句：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

　　高贵者自然是我，起码也是精神贵族。爱爱卑贱吗？跟我母亲一样，都是从农村里出来的女孩子，也是单亲，我们身世真还有点儿像。只是，她跟着父亲过活，在街头开家理发店，听说因为老板的女儿很靓丽，生意还不错。

　　我是从来没去过，她好像也不去，在哪个服装厂当工人。我妈说这个姑娘心灵手巧，身上穿的都是自己做的。买布自己剪裁，趁我妈买菜烧饭的时候来蹭缝纫机，做好自己的衣服，也帮我妈做做汗杉，似乎从不拿自己当外人。

　　但是母亲也说了，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文化太低了，也就是个初中生。

　　我还说我妈，你不也是个初中生吗？

　　母亲讪讪地说：是啊，文化不对等，没有共同语言，将来有苦日子过。她还是个农村户口呢！生了孩子，户口都要跟母亲走的……

　　见她说不下去了，眼里涌出了泪花，知道母亲的苦衷，这一辈子啊，就为跳出农门，有个城市户口，受了多少屈辱啊！

　　母亲还不了解她的儿子，何曾对一个邻家小妹妹有非分之想？

　　贫民养出个王子来。我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下个面条也糊糊涂涂的，勉强把肚子塞饱，将昨天剩下来的腌菜花夹了一筷子，端一小碗给母亲，在我的再三劝说下，连汤带水都吃了。

　　问她身体怎么样？她说堵得慌。叫我坐到床沿上，说如果让她宽心，就要像小崔说的那样，来个实话实说。我们家连电视机都没有，她从哪里知道小崔的呢？可能那时候她还在工厂上班。

　　我对母亲说，知道她为我担心着急，我也尽力在找工作。可是，一个月800块钱的工资，还把自己套进去了，那事情能做吗？到大宾馆去当门童，需要我这大学毕业生吗？

　　儿子啊，你学的是师范，学出来就是当老师的。母亲的手薄得透明，血管像蚯蚓一样扭曲在手背上，拉住我的手说：好歹也是个本科毕业生，难道就不能找点更好的事做吗？咱们骑马找马，边干边找机会行不行？

　　当初，我可不是为了当老师进入师大的。只是为了获得免费教育师范生的资格，在校学习期间，免除了学费与住宿费，每个月还有400元的生活补助费。

　　毕业之后，没有哪个学校有现成的教师板凳给你坐，教师的应聘也要竞争上岗。就拿我们宿舍来说，4个学生，父亲是当官的，选聘上了；父亲是教书的，考上研究生了。只有我和小崔，寒门子弟求职无门。

　　我告诉她，也有挣钱多的地方，澡堂子里，伺候人家洗澡。

　　我还没说伺候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母亲马上变了脸色：这可不是你干的活啊！

　　也是没办法啊。心想迈过那个坎，我跳到井底，就算是到了最基层，以后任何一个岗位，都会有步步高的欣慰吧！我叹了一口气：妈，没办法，大学生现在这么烂贱。我算什么？北大毕业生还有卖猪肉的呢！

　　不会吧！

　　怎么不会？一个姓陆的大学生，跟我一样学中文的，人家是高考状元，北京大学毕业后，分到一个什么工厂里，只是勉强有口饭吃，不是卖猪肉，他连房子都买不起。

　　她的眼泪水汩汩的往外淌：儿子啊！妈没用，对不起你……当年，没给你找一个负责任的爹，后来又……

　　祥林嫂一样，苦难重复多了也烦人了。我打断她的哭诉：过去的事不要提了，无法挽回的事，说了也没有用，只增加你的烦恼，不说过去，只说将来，我就不信，天还有绝人之路。　先说你的病吧！我查了一下网上，便宜多了，20盒=530.00元，26.50元/盒，大约可用120天，可以省70块钱呢！

　　你算账真是太精，应该去经商。母亲对我说，药太贵哟，吃不起呀！一天的药比我们一天的小菜钱都贵，是药三分毒，不吃为好……

　　心脏病可是要命的病，怎么能不吃药呢！别担心钱的事，该我挣钱的时候了。挣钱不容易，但也要挣呢！

　　人要倒霉啊，喝口凉水精神都塞牙，这批汗衫如果不是沾了水，交货了还能接一部分钱的……

　　母亲絮絮叨叨，说起汗衫浸水的事。其实，这是对面那个女孩的责任，她真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