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密函

  六月已是初夏,葳蕤茂盛的浓绿漫天漫地地铺盖。

  暮色笼罩着虹城,零星的几户灯火已然点上,街上的行人纷纷散去。

  就像往常一样,吃过晚饭,萧玉盏和萧夫人便陪在萧安国的身边,这两天,萧安国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不但可以坐起身来,而且还可以偶尔下床走动几下,只是整个人还是十分的苍白十分的虚弱。

  “萧姑娘……”兮泽犹豫的叫道。

  “怎么?”萧玉盏见兮泽神色反常,疑惑道,“平日里见你的话是最多的,今日怎么一反常态,倒变得沉默寡言,像个谦谦君子的样子了。”萧玉盏和兮泽这些天里相处下来,便也对他十分不见外了,什么不礼貌的话都只管说,什么玩笑也都只管开。

  兮泽并不理会,与玩笑无关,或许是今日之事确是不能玩笑,或许今日之事叫谁遇上都没有心情玩笑。他仍然是一脸严肃,道:“你看看这个……是不是慕姑娘的笔记?”说着便将一封信交给萧玉盏。

  萧玉盏接过信,笑道:“是倾颜的信么?我说怎么去了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呢……”话音戛然而止。

  萧夫人觉得不对劲,忙问:“盏儿,这信上说了什么?”

  “这……这是倾颜的字没有错……”

  “到底写了什么?”萧夫人越发不安。

  “信里写的是哥哥被关起来了,月公主说,除非爹爹答应去帝都,与他……”

  萧夫人急道:“什么?”

  “共谋大业!”萧玉盏平静地说出这四个字,仿佛讲述着别人的故事,与自己无关,与萧家无关,或许她还小,此时此刻无法体会到这四个字分量,也无从想象这四个字对于鸿文侯这三个字的意义,更来不及想到轩然大波已然不可避免的悄悄掀起。

  其实,这个结果在萧夫人还没有问之前心里早已有了数,她只是不自觉的问,感觉就好像,如果是女儿说出来的话一定是可以小小的给她一些安慰的,而现在,她确实没有十分的激动,一切可以被算计到得东西都显得不高明,月公主也一样,兜兜转转还不是回到了原点,这样不怎么高明的局又何必去布呢。她缓缓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该面对的还是要去面对,事情没有真正解决拖泥带水的,又怎么过的上安稳的日子,什么离开朝堂、什么只安安分分的做个城主,侯爷还是侯爷,安国不是普通人家的男人啊,如果位高权重的侯爷自己骗自己,以为不待在帝都,远离那些明枪暗箭明争暗斗,要和妻子儿女平平安安过日子,这不是笑话嘛。

  “羽儿……”萧夫人的本名叫蔺羽儿,此时叫丈夫唤来却添了几分柔情,她的心中更是感慨万千,她走到萧安国床前,她把手轻轻地盖到他的手上,她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不让自己的声音又一点点的颤抖,甚至的不让自己倒下,她极为镇定地道:“去吧,去解决它。”

  萧安国脸上闪过一丝森然,然而转瞬即逝,他冷冷地道:“必须的。”

  江湖上有个很神秘的门派叫“妙行”,这是一个很庞大的组织,大到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有这么一个组织的存在,这又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组织,不起眼到没有一个人知道它究竟在哪里。然而,“妙行”的掌门人,却是萧安国的另外一个身份,一个从未与外人道起的身份。而事实上,所谓“妙行”其实便是青天寨、赤坤门、白水堂、黑风谷这四大门派秘密合并组成的组织,它们分别占据了虹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地理位置,仿佛传说中的四大神兽苍龙、朱雀、白虎、玄武在这四个方位守卫着虹城。

  所以说,月公主的判断是十分准确的,她很清楚萧安国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事关天下权柄,事关她杨氏江山的稳固,留这样大的一个隐患在卧榻之侧如何叫人睡得安稳。

  鸿文侯、虹城城主、妙行掌门——萧安国,小莫的密函向来只有一行字,而一行字,足矣。

  夜,沉沉地黑,狠狠地黑,阔大的穹庐显得如此的空空荡荡。躲在巨大影子里的那些事实,看不见了,也沉默了。或许,这样的夜,是最适合那些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赶路的。

  萧玉盏坚持要萧夫人留在虹城。

  萧夫人说:“也好,我便不去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其实萧夫人真的是个懦弱的人,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就像那天在儿子的婚礼上看到安国那样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竟然还晕了过去,帮不上忙还要叫子女担心分心,倒不如留在家中,天天给丈夫孩子诵经念佛,看不到外面的风浪,便以为一切都好呢。

  就这样,萧安国带着萧玉盏、兮泽连同“妙行”中的四位较资深的长老顶着浓浓夜色出发了,他的身体尚未完全复原,于是一路上由萧玉盏一直搀着。马车行的很小心,深怕萧安国的身体支撑不住,又深怕惊扰了万籁俱寂中潜藏那些蠢蠢欲动的活物。

  绕几个弯,转几个街,此去步步惊心步步谨慎,萧安国也不断的盘算着下一步,眼前的这一个局是否就是他完整的模样了呢,就像这路,除去那些挡住视线的巷陌纠结,不就应该是帝都了么?

  “夫人。”黑暗中,蔺羽儿听到有人在唤她,那男子的低音,会是谁呢?

  她小心的点上灯,屋里却还是一片空荡荡的,不见有人,风乍起,窗扇被拍得啪啪作响,灯影幢幢,那焰心的一点幽蓝仿佛一只空洞的眼,无神无声的看着周遭的变化。她想想,定是自己倦了,这家中的人都出去了,哪里会有人这时候来叫她?

  蔺羽儿正觉得奇怪,却瞥见那桌上已然工工整整地摆了一封信,但是信封上并没有字。她犹豫着拆开信来看,那是一张精美的素笺,上面便也只写了一行字:

  “一身浮萍一世梦,千里孤云问天诏!”

  蔺羽儿开始疑惑,便一遍一遍的念着这句话,猛然间,她的心如遭电击,一阵刺骨的凛冽徒然僵化了她的身躯她的神髓,她想她是明白了。她就像一片枯叶,无奈地飘落在床沿,颓然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心中究竟是害怕,是担心还是无奈,只因她读到了两个字——“云诏”。

  突然间,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霍然起身向门外冲了出去。零落的光亮下,她只觉得自己的影子显得那样的跌跌撞撞。

  她急走几步,又小跑几步,穿过抄手游廊,穿过大院……直到大门口,却见薰柏一个人落寞的坐在门槛上,他双眼直直地眺望着远方,仿佛非要将这无尽的夜色看穿。

  蔺羽儿道:“云诏……他回来了……”

  薰柏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道:“已经走了。”

  蔺羽儿不解地看着薰柏,道:“他真的来过?这么说你看到他了?”

  “夫人。”男子的低音,蔺羽儿登时想起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她不由的向后退了两步,道:“是你!刚才你去过我的房里是不是!”

  “小的,只是按照侯爷的吩咐去做而已。”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这是侯爷让小的交给您的,侯爷说,三天之后才能将它拆开,否则……”

  “否则什么!”蔺羽儿心中一片慌乱,此时此刻她必须万分提防眼前这个忠心耿耿的管家,他那沉静如水的表情叫她害怕的不得了。

  “否则,萧家的每一个人包括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薰柏一直在看远方,瘦削的脸上读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蔺羽儿接过薰柏手中那封信,一样的是没有字的信封。她在想,安国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有一种感觉,整件事情看起来好像是已经清楚了,现在每个人都在努力的阻止它往更坏的方向发展,可是好像又有另外一个直觉在告诉她,她必须重新将事情的经过理清楚,或许最重要的那样东西还藏在其中!薰柏,还有薰柏,今天所见的薰柏绝不是她认识的薰柏,他为什么这么躲躲闪闪,他为什么又这么冷静,这样的他也绝不像是个卑微的管家!到底什么才是真实,她越来越不清楚。

  这一夜,蔺羽儿怎么也睡不着,然而她又迷惑了,这会不会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呢。

  那一天,蔺羽儿什么都没有做,她将信放在桌上,然后就这么看着,就这么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就连那些儿时的记忆也不合时宜的闯了进来。

  这边萧安国等人已经到了帝都,“妙行”众门人亦陆陆续续的来,然后潜伏在帝都郊外待命,一旦里头有什么动静,便好马上接应,并且又能不暴露行踪。

  萧安国等人住进了一家名叫拾翠楼的不起眼的客栈。隔了一日,萧安国决定自己先去一趟宫里见月公主,因为行动不便,兮泽也陪着去了,“妙行”四长老同萧玉盏则留在客栈当中。

  萧安国出去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开亮,他的表情是平静的,萧安国回来的时候,天没有完全暗沉下来,并且,他的表情也是平静的。对于久经考验的萧安国来说,平静绝非难事,而且,也是必须的。

  萧玉盏看不出萧安国心情,猜不出萧安国的想法,便只能问道:“爹爹,今天见到公主没有?”

  “见到了。”

  “哥哥他们如何?”萧玉盏急着想要知道萧清墨他们现在的情况。

  “被关进天牢了。”

  “为什么会这样!”萧玉盏急道。

  “公主要清墨留在朝廷做官,其实公主的意思是希望墨儿可以代表萧家在文武百官面前支持,想办法让她名正言顺的坐上帝位,可是墨儿不肯。”

  “这、这……公主是真的要谋反?”萧玉盏觉得不可思议,心下对此事的利害也明白了几分,有些害怕,便压低了声音道。

  “是。”萧安国也毫不回避。

  “可是公主怎么可以做皇上呢?”萧玉盏的大脑转的很慢,她依旧没有办法理解这件事情。

  萧安国只道:“这是他们皇室里面的事情,你就别多管了。”

  “可是哥哥怎么办?”

  “公主答应,只要我全力支持她,她便绝不会伤害清墨。”萧安国依旧方寸泰然,冷静异常。

  “这怎么可以。”其实萧玉盏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反应,她只是本能的觉得爹爹是不应该接受公主的这种条件的。

  “这些事情我会处理,你就不要操心了。”萧安国的神情一成不变,语气中却带了几分命令,“你先回自己房里去吧,我还有要事与几位长老商量。”

  萧玉盏心中一下有了委屈,她敏感的觉察到了爹爹对她的这种从未有过的冷冷的态度,不过她向来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她想爹爹也很辛苦爹爹也有难处,方才那点微小的委屈很快就没有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都想着帮别人开开罪,善良的叫人有点心疼,这是兮泽不止一次藏在心里的评语。

  萧安国等萧玉盏出去后,便与“妙行”四长老道:“青天寨、赤坤门、白水堂、黑风谷的兄弟都到了没?”

  其中最年长的妙一道:“已有四百人进了帝都,分散在各个街巷等候掌门差遣,另外四百人候在郊外,随时都能过来接应。”

  “如此甚好。”萧安国长叹一口气,又道,“若正如适才所言,安国答应了公主,四位长老可还愿意帮助安国。”他的眼中深深的流露出了一丝无奈。

  妙一道:“对于虹城百姓来说您是城主,对于天下子民来说您是侯爷,而对于‘妙行’几百弟兄来说您是掌门。当初青天寨、赤坤门、白水堂、黑风谷这四大门派不合,若不是您的介入,恐怕我们这些人都已经因为不断相互残杀而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四大门派得以保存,得以从原来一盘散沙组成今天这么强大的‘妙行’,叫江湖人不再取笑不再小觑,便全是掌门的功劳。当初成立‘妙行’之时,我八百兄弟便已起誓,无论如何都要追随掌门,抛头颅也罢,洒热血也罢,在所不惜。”

  妙二也道:“掌门只管做决定,不必有顾虑,下面的兄弟一定是衷心耿耿的。”

  “这我也是放心的,只是不知道这样决定可不可以……”萧安国的话听起来有一点意味深长。

  妙一又道:“自然是救萧公子要紧……”

  萧安国道:“我原本以为公主天生聪颖,又是先帝生前的得力助手,有她辅佐皇上再好不过,谁知道事情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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