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照片之恋

  大姐名花有主了,她因此成了家中的半个客,地位一下子升得老高。大人们都对她客客气气,连对子女十分严厉的父亲都不轻易责罚她了。即使她做错了事,只要不危及家声,大人们都会迁就她。为此,底下的我们十分受罪,常常无缘无故挨她打骂,被她逼着干活。二哥是家中的龙,是父母眼中的未来状元。自从恢复高考,父母更不让他插手家务活。大姐为此十分怀恨。这一年的五一节,她借故让二哥参加劳动体验生活,把二哥哄到离家二里远的菜地里大打了一顿。二哥受不过进行反抗,被力量大过他的大姐用力将头一按,按到尖尖的竹篱笆上,把右腮帮扎穿。没酒窝的二哥从此多了个酒窝,变得很爱喝酒。

  二姐仅仅十三岁,却被大姐驯服得比她还早地走出屋门和大人们一道共担农活。大姐这样做,一是想把读过小学的二姐将上学所欠的家庭付出补上来,二也是想把我变得和他们一样六岁便承担全部家务。母亲既心疼二姐自小体弱多病,更心疼最小的我上面有一大堆大人还要做那么多活,便常常借故把干不到一会的二姐支派回来。大姐很不忿,便先不顾我,而将母亲赶回家专做家务,就是不让二姐轻松偷闲。

  她对二姐说:“你读了书。有五年时间基本上白吃白喝,还坐在教室里享福。你现在就该多做事!”她为了让二姐多做事、多吃苦,菜地里的活大部分让二姐干,尤其挑菜水的重事让二姐干。

  但她毕竟看不惯我满六岁了还白吃白喝,便指派我打扫卫生。洗碗和扫地的事不许母亲再插手。我小时候体弱,常生病。为了躲懒,于是没病也装病,有病更借机病得要死的样子。大姐拿我没法,便出馊主意叫我身体好的时候出去拾粪。这活我爱干,因为自由,还可以多找小朋友玩。通过干这活,我结交了越来越多的小朋友,还有永远长不大的大朋友。我学会了爬树,学会了吹口哨和捉知了。香喷喷的烤知了肉让我身体变得越来越强壮。渐渐地,我病得少了。大姐认为是多活动、少睡懒觉之故,怂恿父亲给我增加责任:由不限定量,变得每天至少交一满粪箕。我的责任加重,再没有那么多时间玩,也不敢再装病。心里对大姐怀恨,却也无可奈何。

  大姐成功实现了家庭新分工。虽然不尽人意,但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她力求平等的愿望,自然十分得意。她显得越来越快活。突然很爱唱歌,前几年的样板戏她炒豆子似地反反复复唱。她的笑声也多起来,而且笑得比以前更欢了,动不动就打哈哈。她还常常不知羞地拿出夏利民的照片给别人瞧。献宝似的,弄得那些常来玩耍的大姐姐们越来越少来我家。那些姐姐们来我家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因为大姐这时候特温柔,她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像个温柔体贴、宽容大度的大姐样。这时候我无论怎么胡闹她都不会责骂我。她会给我梳头,甚至给我抹香喷喷的雪花膏——我小时候特爱俏,然大皮脑母亲从来顾不上打理我。我的日常起居主要是二姐负责。比我大六岁的二姐更像是我的母亲。

  大姐还越来越大胆地明确向父母索要嫁妆。因为许多农活有了二姐代劳,她的空余时间多起来,变得很爱赶集。一看到好布料,就立即赶回家拉母亲去买,生怕了下场再买不到。她开始有了专用衣箱。箱子里越来越丰盛。亲还未定,嫁妆用的镶龙绣凤红缎被面、双喜床单、鸳鸯枕套等都齐了。她的新衣服也多,多得过去的旧衣服不屑再穿。但她又舍不得给二姐,情愿压箱底喂棉虫。为此,母亲和二姐都很有意见。

  可惜好景不长。突然间国家和越南鬼子交恶,并且大打上了,听说死了好多人,还有好多人变为终身残废。有消息传来夏利民所在部队也要开拔前线。于是人们议论大姐恐怕要守望门寡,或者嫁个残废。父母十分担心。大姐更加害怕。她的笑声少了,再不唱歌。我们唱她还要骂。有时,她还会躲在一边哭泣。她这样子变得老实,我倒高兴,常暗地里偷着乐。不过,二姐很没志气。大姐那么欺负她,她这时候该很得意才对,却反替她担心、难过。

  于是有人趁虚又打起了大姐的主意。见求不动父母,便求上了大嫂,想通过大嫂挖走大姐。大嫂是个很现实的人。她心知大姐若嫁个残废,将拖累娘家一辈子,因此很愿意促成毁了与夏家的口头婚约。在大嫂的游说下,母亲和大姐都有了动摇。尤其大姐,她可不愿意在娘家吃了这么多年苦,好不容易熬出头,又到夫家去受更多、更苦、熬不出头的罪。

  但父亲坚决不同意。他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你命带残废,六十岁了还要瞎眼跛脚。他夏利民有残废的可能,但也有发迹的可能。一旦打完仗,他毫发无损,可发迹了。抗日尚有人躲过炮轰呢!何况现在条件好了,技术高了。再说,夏利民若真成了残废,那时夏家也不好意思联姻。让人家主动提出退婚,不更好么?何必背负那势利之名?

  那一年,我家发生了许多大事,件件都轰动四邻。首先,一直替人打工的大哥自己也当了老板。包了好几座煤窑,座座都出好松黑煤。家中经济一跃飞天,镇里传出大哥已成本镇首富,因为他买了一万元国库卷,是镇里第一个万元户。

  那时,我不懂万元户意味着什么。但感觉这一年我家与以前大不同。以前买肉都是用稻草打个结穿挂着提。现在买肉得用提篮提。以前从不买水果,现在是三天两头进水果,而且是用箩筐挑。以前,中秋月饼只买那一角钱一只的芝麻饼,还只买给我们几个小孩吃。现在是整箱的冰糖莲蓉饼,且一进就是好几箱,全由大哥从县城里购来,因为本村商店还买不到……

  吃穿改善倒在其次。最让人眼红的是还突然间起了栋大屋。双抢刚过,大哥便突然带回来几个挖煤的工人,连续奋战一个月,将一栋二百多平米大楼房的砖瓦全部做好、烧好。秋收一结束,二层楼的全火砖房便平地而起。眼热得那些尚在为吃穿发愁的乡邻们嘴巴都几乎咂出血来。

  大哥的发迹激起二哥的躁动。他自小学习成绩一直优秀,总排全校第一,是乡里有名的学习尖子,人称“神童”。大哥的万元户名声传出时,他刚升入高三,家里其时正在烧砖瓦窑准备建新房。屋还在建,他突然不肯读书了,非要随大哥去挖煤,也要赚大钱,任谁劝都不听。学校领导觉得他很有希望考上大学,连清华都不在话下,接二连三地找上门劝学。苦口婆心,求他回学校。父母为此甚至给他下跪。但他就像吃错了药神经突然错位,一次又一次地从县一中逃回来,甚至闹失踪。父母和学校都无奈,只好依了他。家中的“状元梦”就此破灭。

  这一年,未来的大学生老幺我起蒙入学。不过这时候父母还看不出我“很有出息”。我小时候学习不如二哥神,但有点小聪明——按大姐的话:屁眼大的人,就会耍鬼。因为我的会耍鬼,大姐对我可谓恨之入骨:“一见你我就眼红!” ——这是她常骂我的话。不单是她,其他大人也常为我感到头痛,却又拿我没法。我并不皮,表面看上去还很乖,可是却极具攻击力:“恶起来比鬼还恶。” ——这也是大姐的话。大概因为这个缘故,每次升学,鬼都不敢挡道,乖乖地让我顺利过关。

  最让人揪心的是大姐的婚事。越南鬼子很快被打退了。夏利民毫发无损。听说参战的人都要被转国家粮。夏利民马上要转国家粮了。转了国家粮就是国家干部,要不也是城里工人。大姐马上就要成为城里工人婆娘。那个乐,比人家考上大学毫不逊色。她天天拿出夏利民的照片看。还特地到圩上买了一面小圆镜,把自个的小照和夏利民的彩照并排龛在里面,俨然结婚照的样子。这时候大嫂再不说丧气话,也跟着得意起来。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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