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大学是一个坑,很多人奋不顾身地跳进去,最后无法自拔。
但是对于他来说,大学是改变他的命运乃至他家人命运的地方,容不得他马虎,然而, 和他的同龄人相比,他还是晚了一年。
在他的意识里,生活的定义就是生存和活下去。
此刻,深夜。
火车行驶在深邃的黑暗之中,车厢里的嘈杂声已过,安静的氛围反而使他的大脑越来越清醒。于是,他理了理思绪,想把他以前所经历的事作个总结,权当是向以前告别罢了。
在他初三的那一年,他还不是太想念书,当他看着同村的大多数同龄人一个又一个地外出打工,每到过年回家把大把大把的钱数给家里的父母时,他读书的念头就动摇了,他想,我也想要这样的生活。在那个青黄不接的年龄,他的心智还是不太成熟。
于是在那年春节过后,他向他父亲要了五百元钱,他的父亲在村里借了五百元钱给他,他就和同村的回来过春节的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深圳。
人人生而平等,当他到达深圳后,炫丽的大都市顿时淹没了他,他感到一阵阵的迷茫与无奈。他和彭园住在深圳,对,就是深圳,不过他们住的地方比他家的破房子还凄惨,每天吃的就是土豆,土豆。夜晚还要遭受蚊虫的叮咬。
无论结局如何,他还是想向大多数的农民工一样去找一份工作,体体面面的做一个标准的农民工。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的,他之所以去找工作是因为当他和彭园住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彭园的态度不再像以前那样热情,有时对他不言不语,有时又是横眉冷对。
他原本就想既然彭园带他到了深圳,那彭园就一定会是他的保护伞,至少吃住不成问题,可是,两三个月下来之后。他反而感觉到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淡,远不像在家时那么亲密了。
当我们出门在外时,亲人朋友往往是我们的精神支柱,但是精神支柱如果一成不变的话,那么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不是支柱抛弃了你,就是你被抛弃。
在深圳的大街小巷转悠两个月后,他终于找到一份工作,一份替深圳市民排污的工作。虽然每天流连在深圳的一条条熟悉的下水道,但他并不觉得苦,因为在他看来吃苦是每个农民工的优秀品质,如果一个人不肯吃苦,那他除了吃饭还会吃什么。其实支持他吃苦的最大动力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有优秀品质的农民工,而是他想像某些人一样在过年回家时将大把大把的钱数给爸妈。
是啊,世上哪一个孩子不希望给自己的父母长长脸,哪一个孩子不希望自己是一些父母教育自己孩子时的标杆。然而作为一个农村人来说,长脸的最为明显的标准就是是否能够赚得足够的钱,是否建有让人称道的大房子。
所以他并不觉得累和苦,因为当一个人对生活充满希望时,所有的痛苦和辛酸都会觉得是甘甜的。
然而希望和失望往往是相辅相成的,正所谓没有希望,哪来的失望。
就在他和彭园到达深圳的第五个月,就在他为深圳的无数市民解决不计其数的污水问题时,一件他从没想过的事打击了他作为一个优秀农民工的自尊,使他意识到作为一个农民工并不是他人生的出路。
有那么几天,彭园不再出现了,他心里想想或许是彭园到某个工友家去了,来不及通知他罢了。可是,时间越来越久,彭园还是没有回来,大约半个月过后,他发现越来越不对劲,即使彭园要出去也该回来了,然而他得到的结果却是音讯全无。
生命是何等的珍贵,正如命字在字典里就一个发音,更何况这个发音只有一个字啊,苍天呐,你为何如此绝情地让一个年轻的生命瞬间陨落。
时间越拖越久,他实在是沉不住气了,于是他向全体深圳市民请了一天假,专程去彭园工作的工厂找彭园。
然而他得到的消息是彭园在半个月之前偷了工厂的材料后被守工厂的员工发现,在大家的穷追不舍之下,彭园跳江了。由于这种事不太光明正大,工厂没有散出消息,后面彭园没有来上班,工厂直接找一个人替代了他,一段时间过后,渐渐地就没人再提彭园这个人了。直到他来问,别人才好奇他和彭园是什么关系。
生命本不是卑微的,然而为何彭园的死却是这样的结局,让他猝不及防。
一个人还是需要一些依靠的东西,如果有一天依赖的东西不见了,那他最先想到的就会是家,因为家庭是一个人的最后归宿。所以,他决定不再为深圳的市民服务了,他想回家了。
彭园,我们回家。
再见,深圳!
我们都见惯了幸灾乐祸,可当有一天不幸的是发生在我们身上时,我们又是何感想。
杨铭川回家了,这个消息一下子在整个杨家寨炸开了花,人人都说老杨头家的杨铭川回家了,一下子他家就被无数来看热闹的人占据了。在一般人看来,作为一个外出打工的人,回家的时间要么是逢年过节,要么是家里发生了大的变故。因此很多人都对他的回来很感兴趣,原因有三。其一,他回家的时间并不是逢年过节;其二,他的家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其三也是最有可能的一点就是他在外面挣了大钱,成了暴发户,然后衣锦还乡了。可是,从他的穿着上来看不像是衣锦还乡,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才回的家。
每一个人都很想知道杨铭川为什么回来,这是目前大家最为关注的一件事,因为一个小山村很少出什么大事,如果大家不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么以后将会是多么无聊啊,以后还得说那些个以前的段子,开那些早已厌倦了的玩笑,所以,为了大家的未来,一定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最害怕与左邻右舍的人一起出门生活,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和他们一起做事,而是害怕将来有一天我回家时,他们的家人会来问我他们的亲人过得如何。自古以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没有哪一家人愿意为自己在外的亲人担忧。本来他该说些好话的,只是,在面对彭园的家人时,杨铭川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最终他还是必须得说出一些话,谁叫他和彭园去同一个地方呢。
他说了,不过他把故事改编了。
他是这样说的。
彭园在深圳很努力,办事有头有序,所以老板特别赏识他,就在他回家的前一个月,老板派他去了他们工厂的基地学习说是为了锻炼他,方便以后的工作,得知彭园的情况,他的家人就道了一声喜,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有时撒谎是一门艺术,也是欺骗,但对于一个年龄尚小的少年来说,撒谎需要的是多大的勇气与决心,因为一旦学会了撒谎,就得撒下一个谎来弥补上一个,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可是,这对还是一个孩子的杨铭川来说是多么的残忍。
无论如何,生活还得继续,他不想再去外面的世界了,他想对他的爸爸说,爸,给我一亩三分地吧,我不想上学,不想去外面,但我还能种地,我要自立生活。可是,他爹没有答应,只是说,实在不想出去就帮我吧,我们家就你一个男丁,我不想让你这么小就开始在田里背朝黄土面朝天,真的不想。
见证时间流逝的最好方法不是钟表而是额头上的皱纹,如果有一天我们的额头刻上了皱纹,那么不要悲伤,因为这是我们人生的一段旅程,无论如何都得把它走完,而我们最先看到的皱纹往往不是来自于我们自己,而是来自于我们的父母。当有一天我们真正地发现我们父亲母亲的额头上的皱纹时,那么我们也该长大了。
当杨铭川和他的父母在地里劳动时,他总会有意无意地看到他们额头上的那一道一道的皱纹,是啊,这一道一道的皱纹就像是树木的年轮一样,记载了他父母的青春,也记录了他的人生轨迹。
在不断的,每天的下地劳动过后,每到晚上,他的父亲总会喝上二两白酒,然后倒头就睡,一睡就到天明。杨铭川也想要喝一点,哪怕是一小滴也行,因为在他看来,每天的劳作还是比较累,可是他的父亲拒绝了他,因为他父亲认为他还小,怕喝了伤胃。
地里的玉米长得越来越好了,如果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杨铭川肯定会迎来他人生的第一季丰收,可是,他的这一想法破灭了,也不算是完全破灭,因为在四十年后,他的确迎来了他的第一季丰收。
天气由冷变热,转眼就到了七八月间,树上的知了叫得更欢了,而人们心里却是变得更加地焦躁不安。都说心静自然凉,可是,又有多少人真正地达到了宠辱不惊,得失自然的境界呢。
八月的一天中午,当杨铭川和他的父亲从地里回来时发现村里的情况大不一样,这种情况比他从深圳回来还要热闹,还要兴奋。出于好奇,所以他就和他的父亲也一起去热闹,他们想知道到底为何如此欢快。
然而,热闹是他们的,他什么也没有,有的是内心的不安,对未来的不安!
村东头老张家的儿子是沙河村的第一个大学生,恰巧今年读完大学并且被分配在村里的小学当上了老师,每每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主人家都会办一场酒席,一是为了庆祝儿子学成归来,二是为了显摆我老张家出人才了,我老张家光宗耀祖了。
此时,杨文中对杨铭川说,儿啊,我们也别回家了,走,爹带你去迟一顿好的。本来他不想去的,但拗不过他爹,所以还是跟着屁颠屁颠地去了。
有时,对我们打击最大的往往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因为当有一天我们的心里承受不了外界的环境时,我们就会在心里强行克制住自己。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时时刻刻控制住自己。当有一天我们实在不行了,我们心里的那道防线就会在倾刻之间瓦解,啪的一声,整个人就崩溃了。
看得出,张文明很高兴,因为儿子有出息了,从今往后他就不用每天下地劳动了,他只需要每天过得开心就行,至于吃和穿,有儿子每个月养着就行。
很快,张军就去村小学当教师了,整个沙河村的人都很高兴。因为村小学中的老师全部是其他村,或者镇上的人,今天,张军终于为沙河村争了一口气,终于破了其他人说沙河无人才的流言。
杨铭川还是每天都去下地,每天接受太阳的炙热,此时,他都还不觉得苦,不觉得累,似乎下地干活,招受风吹雨打就是命中注定的事,就像张军是村小学老师是命中注定的一样。
然而生活不只是一次次地告诉了我们,没有什么是命中注定的,有的是你是否对得起生活,是否有一颗向上拼搏的心。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生活辜负了你,那么你能做的要么是妥协,要么是奋起反抗。如果你妥协了,那你的生活还会是昨天的循环,你还会认为是世界欺骗了。但如果你奋起反抗,你会觉得现在的情况仅仅是生活对我们的考验,考验过后定会迎来明亮的明天。
杨铭川的父亲还是没有摆脱我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即使被罚款,还是要一个儿子,毕竟养儿防老,所以在他的前面就有四个姐姐,他是家里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获得皇帝待遇的人,无论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是第一个,所以他的姐姐们都会去想方设法地去讨好他,除了她的四姐杨惜。
老杨家总共有五个孩子,其中前四个都是女孩,分别叫做杨原,杨铭瑛,杨昙,杨惜,直到杨铭川的出世,才使杨文中的脸上有点笑容,这是很难得的笑,因为他觉得无论如何,自己以后算是有一个依靠了。
杨惜其实做梦都想与她的家人在一起,哪怕是巴结杨铭川,可是,他不能够,因为她被杨文中送给了一户人家,那是一户不需要计划生育也生不出孩子的人家。人家也姓杨,是杨文中的本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户人家生了十几年的孩子,还是生不出来,时间久了,就急了,最后在走头无路时,就想到了杨文中,所以,当杨惜还一岁未满,杨文中急切想要一个男孩时,她就被送给人家了。
命运啊,你怎么这么无情!
那是1976年的冬天,寒风瑟瑟,漫天撒着鹅毛大雪,12岁的杨文中穿着草鞋行走在布满细碎冰块的乡间小路上。由于他家被定义为地主家庭,被批斗过,被游过街,被示过众,但是此时已经是文化大革命的后期,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如同是黑暗之后遇到的黎明。
即使在那个缺乏知识,缺乏文化的年代,杨文中他爹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成龙成才,所以就让他去沙河村小坝子组的小学上一年级,即使不能成为状元,也要让他能够识文断字,能够写下自己的名字。与他一起去上学的就是张文明,此时张文明家还算是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因为他的爹是整个沙河村的支书,无论大事小事,自己都要有参与,但是他爹最看中的还是教育,无论如何,孩子是要读好书的,但是学校又不在他们组,所以,他就让张文明去隔壁的小坝子组学习,无论风吹雨打,张文明都没有放弃学习的机会,因此,杨铭川和张文明就成了同学,自此以后,他两的关系就非同一般。
天很冷,很冷,他两还是每天早晨按时到校,去做他们认为这世界上最伟大的事,冬去春来,寒来暑往,不知不觉之间,他两已经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了。
在他们15岁的那年夏天,天气很热,很干燥,整个大地弥漫着烦躁的气息,无知的他俩就相约放学后去游泳,其实算不上游泳,因为在他俩上学的路上就有一条河流,只要进去,就算是游泳,但是由于河水湍急,且经常有人溺水。所以在他们上学之前就向家长写好保证书,保证不下水,如果下水就要干嘛干嘛,然而天气实在太热了,忍不住诱惑,他俩就下水了,在下水前两人就约好,保证不告诉家长,这是多纯真的保证,不需要书面的字条,拉拉勾,就算是说定了。
夏季是发水的季节,往往在一场大雨过后,河水就会暴涨,或许是他俩的运气不好,亦或许是天意弄人,他俩淌的这趟水就把他俩的前程给完全葬送在了这条河流,从那天以后,他俩就没再上学了,一起踏上了修地球的征程。
杨铭川还是一如既往地下地,直到他看见张军娶了一个漂亮的媳妇,看见张军每次上街归来手里都提着一瓶酒,几斤肉。是啊,这种不用下地,不用遭受风吹雨打的生活谁人不羡慕呢?于是他自己就在心里想,为什么我不能有这种生活呢?
往往表面的改变是暂时的,而内心的改变是刻骨铭心的。
所以,在九月的第一天,杨铭川对杨文中说,爹,我要读书!
很棒,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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