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怎么知道他的下落?有五十个人追捕他,但都追错了方向,去了克里夫兰。而你却只身一人去了缅因。”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和家人一起在那里消夏。还记得他怎么对待那些受害者吗?人们只有对马才会做出那种事来。我和他的一个姑姑聊过,她告诉我他唯一一次感到快乐,就是在离缅因州那座出租农舍不远的一个马场上。于是我就去了那里。”

  “你击中他五枪。”恰克的目光顺着船头向下落在翻滚的泡沫上。

  “本来要再补上五枪,”泰迪说,“谁知道只用了五枪。”

  恰克点点头,朝栏杆外吐了口唾沫。“我女朋友是日本人。其实,她出生在这里,但你也明白……是在集中营长大的。现在形势仍然很紧张——在波特兰、西雅图、塔科马这些地方,没人喜欢我和她在一起。”

  “所以他们把你调走了。”

  恰克点了下头,又啐了一口唾沫,盯着它落进翻涌的水沫中。“他们说它来势汹汹。”他说。

  泰迪把胳膊从栏杆上抬起,站直身子。他的脸很潮湿,嘴唇沾了海水的咸味。令他有点惊讶的是,他并不记得浪花拍打过他的脸庞,但大海确实成功地逮到了他。他拍拍外套口袋,找他的切斯特菲尔德牌香烟。“‘他们’是谁?‘它’又是什么?”

  “他们,那些报纸,”恰克答道,“它是指这场暴风雨。很厉害,报纸上说的。相当猛烈。”他朝苍穹挥动手臂,天空如船头激起的水沫一般苍白。但是沿着南部边缘,紫药水棉签似的一条细线墨渍一般扩张。

  泰迪嗅了嗅空气的味道。“你还记得战争,是吧,恰克?”

  恰克笑了。他微笑的方式让泰迪怀疑他们已经开始习惯对方的节奏,开始知道怎样与对方相处。

  “记得一丁点儿,”恰克说,“我好像仍然记得残垣断壁,非常多的残垣断壁。人们总是对之诋毁有加,但我认为它有可取之处,有自己的独特美感。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你说话就像廉价小说里的台词。有人这么对你说过吗?”

  “它来了。”恰克又朝着大海微微一笑,身体倾向船头,伸展背部。

  泰迪拍拍裤子口袋,在西装夹克的暗袋里找什么东西。“你还记得军队部署任务经常依赖天气预报吗?”

  恰克用手掌摩挲下巴上的胡楂。“哦,是的,我记得。”

  “你记得那些天气预报有几回是准的?”

  恰克皱起眉头,想让泰迪知道他正在对此进行适当的思考。然后,他咂咂嘴说:“我敢说,大约有百分之三十的几率。”

  “顶多?”

  恰克点点头,“顶多。”

  “所以现在,回到我们目前所处的环境……”

  “哦,回到目前的环境,”恰克说,“可谓安若泰山哪。”

  泰迪强忍着不笑出声来,现在他对此人非常有好感。安若泰山,老天!

  “安若泰山。”泰迪同意,“你凭什么比那时候更相信现在的天气预报?”

  “这个嘛,”恰克说,这时地平线上一个下沉的三角形顶端正窥视着海面,“我可不确定我对天气预报的信任可以用‘更多’或‘更少’来衡量。你想来支烟吗?”

  泰迪对口袋的第二轮乱拍乱打进行到一半时,他停住,发现恰克正盯着他,咧着嘴笑,笑容刻入伤疤下方的双颊。

  “我上船的时候它们还在呢。”泰迪说。

  恰克回头越过肩膀看。“那些政府雇员,把你抢得一点都不剩。”恰克从他那包幸运牌香烟里抖出一支,递给泰迪,用黄铜的芝宝牌打火机替他点上。煤油发出的异味漫过充斥着盐味的空气,钻进泰迪的嗓子眼。恰克“啪”地合上打火机,手腕一晃又快速打开,把自己那根也点上。

  泰迪吐出一口烟,那座岛屿的顶端便消失在缕缕烟雾之中。

  “在海外战场,”恰克说道,“靠天气预报来决定你是否要带着降落伞包去跳伞区域或是前往滩头堡,那么,你冒的风险就大多了,不是吗?”

  “对。”

  “但是在国内,有点武断地去相信天气预报,会有什么害处呢?这就是我想说的,头儿。”

  现在,三角形顶端以下的部分也逐渐呈现在他们的视野中,直到海面在小岛另一边平坦地展开。他们看到眼前景象色彩纷呈,仿佛是用画笔涂抹出来的——植被的一片柔绿,海岸线上的一段黄褐,北部边缘岩壁的单调赭石。渡轮颠簸着靠近时,他们在画面最顶部辨认出那些建筑不太尖锐的矩形边缘。

  “太遗憾了。”恰克说道。

  “什么意思?”

  “发展的代价。”恰克一只脚踩着绳缆,背倚栏杆站在泰迪旁边。两人注视着这座正努力展露特征的岛屿。“随着精神卫生领域的突飞猛进——大跨步的发展正在进行中,你可别自欺欺人,到处都在发展——像这样的一个地方将会不复存在。二十年后人们将称之为蛮荒之地,维多利亚时代影响之下不幸的副产品。他们会说,它应当消失。他们会说,合并。合并才是这个时代的命令。欢迎你们进入这个组织,我们会抚慰你,重塑你。我们都是联邦执法官。我们是个新团体,谁都不容许被排除在外,没有与世隔绝的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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