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赵镇的行动,是从午夜时分开始的。吃过晚饭,老旦把确一推,给大旦说,磨刀吧。大旦看了老旦一眼,便去提那把刀子。
“我看着你磨。”老旦说。
大旦把磨刀石放在上房厅里,老旦端来一碗水。环环在厨房一边洗涮锅碗,一边往上房厅瞄着。老旦说:“环环你弄你的事,弄完你睡觉去。”
“磨吧。”老旦给大旦说。
大旦开始磨刀了。大旦一脸悲壮的神色。风一直刮着,干冽冽的。后来,风小了一些,天上飘下来几片雪花。大旦打个冷颤。
老旦看了大旦一眼。
“下雪了。”大旦说。
“冬天当然要下雪。”老旦说。
“冷。”大旦说,“我有些冷。”
“你害怕了。”老旦说,“你看你,一把刀磨了多长时间,半夜了。”
“有一瓶酒就好了。”大旦说。
“现在到哪里弄酒去?喝水吧,热水也暖身子。”老旦说。
“那就喝水。”大旦说。
大旦一连喝了两碗开水。
“走吧。”老旦说。
“走。”大旦说。
他们打开门,一前一后朝赵镇家摸过去。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风依然刺骨,往他们的脖子里钻着。
赵镇家的门紧紧闭着。他们站了一会儿。大旦冷得牙齿打架。
“前边是个大坑,咱父子俩也得跳。”老旦说。
“要先杀了那只狗。”大旦说。
“这是你的事。”老旦说,“撬门,你先把门撬开。”
大旦把刀从门缝里塞进去,没找到门闩。大旦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门没插。”大旦说。
“那就进。”老旦说。
大旦往握刀的手使了使劲,轻轻推开门,跷进了一只脚,又跷进一只,用眼睛搜寻着那只狗,搜寻着赵镇睡觉的上房屋。院子里一片黑暗。上房屋的飞檐伸在空潆的夜色里。
就在这时候,赵镇家的那只狮子狗朝大旦扑了过去,一口咬住了大旦的脚后跟。咯噌一声,大旦知道他的懒筋被咬断了。他没感到疼。他只感到他身上汗毛也咯噌了一声,全竖了起来。没等那只狗咬第二口,他就把那把刀子捅进了它的脖子。狗突然松开嘴,侧身跑了几步,倒了下去,浑身打着抖,喉咙里发出一阵含混的呜呜声,一会儿,就不动了。大旦死死地盯着它。他怕它再爬起来。他想它如果再扑过来,他就只有让它咬了,因为他没从狗脖子里拔出那把刀子。
狮子狗没有爬起来,大旦的脚腕却疼痛难忍了。这时,他才感到他自杀十几条狗。那十几条狗,没有一条与赵镇的狮子狗扑咬的姿势相似,它们扑咬,是为了他手里的窝窝头,而赵镇的狮子狗扑咬就是为了咬他的懒筋。
老旦一进门,就看见了那只狮子狗。
“杀了?”老旦爬在大旦跟前,嗓子激动地颤着。
“它把我的腿毁了。”大旦说。
老旦伸手一摸,摸到一把热乎乎的东西,他知道是大旦的血,一阵揪心的悲哀从他的心底涌上来。他抱住大旦的肩膀放声哭了。
“我的儿啊,啊,啊。”
上房屋里的灯亮了。赵镇披着一件皮袄走出来,看看老旦和大旦,又看看他的那只狮子狗。他蹲在狗跟前,也摸到一把热乎乎的东西,也同样产生了一股揪心的悲哀。他在狗毛上抹着手上的血。
“狗啊!”他叫了一声,抱着一条狗腿哭了,“啊啊啊啊……”
赵镇一放悲声,老旦立刻抹去了老泪。
“你驴日下的还哭?你摸摸狗脖子。那里边有刀子哩。”老旦说,“本来是给你准备的。”
赵镇哭得更伤心了。大旦说回吧,我疼得身上冒汗。老旦说你忍着点,我背你回。他背着大旦,拉开赵镇家的大门,从门坎跷出去。赵镇止住了哭声:“赔我的狗!”
老旦没有回头,他背着大旦在街道上走着。他听见赵镇的喊声从他的耳朵边擦过去,一直传到村街的另一头。声音比人走得快,他想。
大旦一连贴了二十七贴膏药,伤口终于长出了新肉,但被狗咬断的懒筋再也没长在一起。他成了瘸子。
在他养伤的一个多月中,环环精心地服侍他,给他洗伤口,换膏药。环环的手指头像棉花蛋儿。大旦说环环你的手绵乎乎的。环环说以前更绵哩大旦说噢噢,你偷男人我还觉得你好你看这事怪不?环环说不怪不怪,过去的事过去了,你甭提说。大旦说噢噢,日他妈不提说了。下炕的那天,大旦瘸着一条腿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然后给环环说环环你看我以后就这样走路了你嫌弃就另找个人过日子去。环环说我不嫌弃我就跟你过。大旦说你甭再找赵镇。环环说你看刚还说过去的事不提说了。大旦说不提说不提说我真后悔。环环说怎么啦?大旦说我是个笨人跟我爸学种白菜都学不成。环环说没成也好,种白菜也不是什么好营生,你爸种了一辈子白菜也没种出个好日子来。大旦说那咋办,不种白菜咋办?环环说想想,咱好好想想也许能想出个好营生。
几天以后,一个外村人牵着一只母狗来找大旦。大旦正破着脚在院子里转圈子。他把那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看着那只母狗,一脸迷惑的神情。
“这母狗发情寻儿子哩。”那人说。
“发情寻儿子,怎么寻到我家来了?”大旦说。他有些生气了。
“满世界找不到一只像样的公狗。”那人说。
“噢,噢,难道我家有公狗?”
他想把那人赶出去,“你这不是糟蹋人嘛。”他说。
“看你大旦说的话,”那人给大旦笑了一下,“像样的公狗都让你买走了。”
“噢,噢,”大旦想起来了,“有两只没杀,现在可能饿死了。”大旦说。
“咱去看看也许没死,没有公狗,咱方圆几个村子就会绝了狗种。咱看看去你就当行善积德哩。”那人说。
环环叫了一声,从厨房里跳出来,说,也许没死,给狗蒸的窝窝头要坏我觉得可惜就把它们倒在草庵里了那时候你的腿伤好了没几天。
“看去看去。”外村人说。
他们到草庵去了一趟。草庵周围摆满了狗尸。没杀的那两只狗在草庵里,一只死了,另一只还真活着,只是,成了只瘦狗,已没了睁眼的力气。
“你看,它没用了。”大旦说。
“也许你能把它喂起来,”外村人说,“总不能没有公狗。”
大旦想了一阵,说,看你这人是个热心肠,我就试试,过些天你再来。
“一定?”外村人有些不信。
“一定。”大旦说,“你放宽心。怕就怕它不争气。”大旦指着那只公狗。
那人一走,大旦就急急地跛回家。他说环环有了有了咱要来钱了。环环不明白,直勾勾看着大旦。大旦说真有一只公狗没死咱只要一门心思养活它。环环还是不明白。
“配一只狗两块钱。”大旦说。
环环噢了一声,到底明白了大旦的心思。
“咱得先养活它。”大旦说。
“那不是个难事。”环环说。
大旦拖着一条瘸腿挖了一个大炕,埋了草庵周围的十几条狗尸。环环每天给那只公狗煮玉米粥。没几天,那只公狗就站起来了。又过些日子,那只公狗就变成了一只真正的公狗,一见母狗,就火烧火燎地扑过去,看得大旦和母狗的主人心里直发热。大旦给那外村人说我给你少要一块钱你给人传传话就说我大旦要办配狗站谁家母狗发情尽管来。
就这么,大旦很快就把那座草庵变成了配狗站,生意很红火,配狗的人络络不绝,有时候排着长队。大旦说你们甭排队我家的狗不是机器一天只能配一个,最多两个。
大旦用他的公狗挽救了许多母狗,也挣了不少钱。环环说大旦人都说你是个木头你怎么就灵醒了?大旦用手指头搓搓脖子上的污垢,说梆子也是木头,一敲怪响。环环说过去,你不灵醒是缺敲。大旦说就是就是,多亏那个配狗的人,他把我敲灵醒了。他驴熊迟来几天就玄乎了,咱的公狗就饿死了。
后来大旦才知道,双沟村方圆几十里的人对养狗突然产生热情和他有很大的关系。他杀赵镇被那只狮子狗挡住了刀子,许多人一提起就激动。他们说狗不但能看门还能救命。大旦说环环你听见了没有?环环说听见了。大旦说这世界真日他娘怪。环环说就是,我也觉得怪。
那时候,他们已正式从家里搬了出来,在草庵旁边盖了一间木屋。他们准备过两年就盖大房。那时候配狗的人依然很多。大旦的种狗已不是一只而是两只了。他从外地又买了一只。他给人吹嘘说是从内蒙买回来的,是牧羊大,不但跑得快,咬人也不惜力,能下狠口。
他对他爸老旦和赵镇已没了一点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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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书!!!
好看,故事情节丰满荡气回肠!
好书
不错的小说 感觉结局没完的样子
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