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三月三,是东桤皇族春狩的日子。
天还不亮的时候,咎就被天曦从美梦里叫醒了。昨天香筹告诉天曦,这一天皇帝、皇子、王爷、朝臣,都要到京郊猎场去行猎,很早就要到宫门口聚着的,比平日里上朝还要紧些。所以尽管咎万般不情愿,还是被拖下床,洗刷穿戴,急匆匆打仗一样收拾整齐了。
传了早膳来,把卤鹅掌的酱汁倒在饭里拌了吃,一边问天曦:
“你真不去么?”
“别的妃嫔都不去,我自然也不去。”
“皇姊去呢。”
“她是因为小皇子得去,当然要随着。恕儿那么小,做娘的怎么能放心?”
“那你跟她一起就好啊?”
“不了,我在那里,长公主总是别扭,你就好好陪他们母子一天。只是行猎的时候要小心。”
咎有点失望,可是早已经知道天曦不会去,只不过是最后再试探一下,倒也就不很放在心上。天曦怕她骑马开弓的中间饿着了,又把牛乳蒸的小卷子给她吃了一个,这才递上马鞭,送出门去了。
咎带着人脚下匆匆,急步从后宫里出来。直走到久阳殿了,一摸腰间,倏的停住了。小路子后边跟的紧,差点没撞上去。
赶紧弓腰请示,“皇上有何吩咐?”
咎转身就往回走,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坏了坏了忘带东西了。”
小路子不明就里,赶紧跟着,“皇上忘了什么?奴才回去给您拿去,何必亲自跑。”
“你不知道的。”
急三火四又回到云曦宫,咎进门越过正屋,直接推开了内室的门,径往床榻间走。爬到床上跪在床沿,手伸到枕头下面摸索,把她的宝贝泥哨子掏了出来。转过身来一手拿着一手摸摸,
“呼——,差点忘了它。”
一抬头,立刻呆住了。
楚天曦站在桌前,手里拿了一卷书,也有些愣的在看她。只穿了雪绸的中衣,赤着脚,头发简单的绾着,未着钗环。明目皓齿,花容月色,吹弹可破的肌肤甚至发出了一种淡淡的光芒。更有些异样的是,她身上的中衣看起来竟然有些长,有暗纹的祥云流水图案,分明是东方咎昨夜里脱下来的。
咎被这个细节弄得完全忘记眼前的事,下意识“咕”的一声咽了下口水。又看到踩在深色花纹地毯上天曦细腻白嫩的一双玉足,半隐在她的亵裤底下,立时觉得一股热流自身体里涌过。舔舔嘴唇站起来,两眼发直的朝天曦走了过去。
天曦回过神来看出她表情不对,
“怎么又回来了?”
“不回来哪能看得到如此香艳的景色?”东方咎眼睛里一股火烧得有丝邪气,
“原来我每天去上朝以后这云曦宫里还有这样好看的戏码?”
说着一双手就自天曦腰间环了过去,把她抵到了桌沿上。
天曦听了气的笑,手里的书就势打了咎的肩膀一下,
“今日起的早了得了失心疯怎的?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咎却冷不防沉下腰打横把她抱了起来,转身就往床榻间走,引得天曦一声低呼,她却嬉笑着把温和的气息吐在了天曦耳边,
“爱妃就当朕失心疯好了。”
天曦立刻红透了脸,挣了挣小声说:
“你做什么?今天不是春狩?都等着你呢!”
咎把她放在床上,两下扯掉龙袍,扬手一甩。那袍在空中旋转出两个圆圈,借着一股力道,把门“乓”的一声甩上了。
“那就多等一会儿吧,朕现在有要务急着处理呢……”
“越来越没样子了……”天曦试图阻止咎来解她衣襻的手,可惜却软绵绵的一点力道没有,
“有你这么做皇上的么?传了出去——”
咎的手拂过,两边的帷帐应势落下,只透了一句语气邪惑的话出来,
“传了出去?爱妃打算把这事传给谁呢……”
再听不见天曦的回答,却有隐隐的呻吟声开始从帷帐的缝隙里逸出来。窗外,一轮朝日正射出耀眼的光芒。
嗯,今儿是个打猎的好天气。
虽然是春天了,早晚的时候还是乍暖还寒,风吹着也还有些刺骨的。除了长公主带着小皇子东方恕在马车里有炭盆烤着,只是多等了些时候而已外,其余的文臣武将、老少爷们在宫门前的风口里整整吹了半个多时辰的寒风。大家觉得白天要骑马拉弓,都穿得单薄,谁也没想到东方咎会在这个时候迟到。
咎驾到的时候,一片哧溜溜吸气的声音。
孔任鼻子头通红,说话都有些哆嗦,看见咎来了几乎跳脚,
“皇上!你在考验你的臣子们的忠心吗??”
东方咎有些心虚,脸色也是尴尬,
“朕,朕去处理了一下要务。呵呵……诸爱卿辛苦了呵……时候不早了,孔相,咱们出发吧?啊?呵呵……”
说完,一磕敌风的马腹,头前走了。
大臣们自然不敢有什么怨言,最多腹诽几句。孔任手脚麻木的爬到马上去,嘴里还在嘟囔,
“**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说得真是没有错,还要务呢,鬼才信!差点活活冻死老子了。”
咎在前面听见,脸红了红,只做不知。
到了猎场,琳琅跟奶娘抱着东方恕先到场边的竹楼里避风,等午间暖和些了再出来。这楼是用粗大的毛竹架起,能远远看到猎场之中的情景。周围还搭建了一些临时的猎棚,作为随行的朝臣们的休息之所。
本来就迟了,咎也不做耽搁,没再上竹楼,带了几员骑射功夫高强的武将下了场。剩下的人就各归各位,寻了合适的地方歇着,喝茶闲聊去了。
猎物被放进场以后,顿时人喊马嘶热闹非常。东方恕从未见过这等热闹场面,拍着一双小手咯咯笑个不停,挣着非要往外面去。琳琅好不容易哄住了,看看外面风小了些,才抱过他,到外面来晒晒太阳。
咎远远看见了,收住马,气吁吁的吩咐身边的韩士钊,
“去把长公主和皇子接到这边来看看热闹。”
韩士钊眼里一道亮光闪过,
“遵旨!”
拽拽缰绳,掉转马头,往竹楼这边小跑过来。到近前,翻身下马跪在地上,
“叩见长公主殿下,叩见皇子殿下。”
“韩将军快请起,无需如此多礼的。”琳琅对咎的股肱之臣,很是客气。
“谢长公主。”韩士钊这才站起来,“皇上请长公主带小皇子过去,那边看得真切,热闹着呢!”
“哦?”琳琅一笑,“既然这样,有劳韩将军了。”
韩士钊只觉得心头煦风拂过,暖意融融,几乎失了神。连忙把马牵过来,
“路不远,走过去就好。”琳琅依旧笑意盈盈。
“是!谨遵长公主吩咐。”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将军竟然有一丝失措。
奶娘过来,把东方恕抱了过去跟在后面。琳琅便和韩士钊一起,边走边说着往猎场这边来了。
也只是到了旁边的看台而已,东方恕还太小,猎场里尘土飞扬的不能隔得太近。韩士钊随侍一旁,寸步不离。琳琅觉得奇怪,
“韩将军还是随皇上去,这里有侍从即可。”
“皇上吩咐末将,保护长公主!和……和皇子殿下!”
琳琅眨眨眼睛,不知其意。
咎骑了马过来了,
“皇姊也来凑凑热闹吧?还记得当初,你的骑术可不比我和王兄差呢。”
琳琅听了,微微笑了,
“还是不了,皇上只管自己尽兴玩。我们在这里就很好。”
咎点点头,
“也好!过会儿我们一起回竹楼用膳。照顾好恕儿,别叫风吹了。”
温柔的口气叫琳琅心头一热,把东方恕抱了过来,轻道:
“知道的,皇上放心。”
一旁低着头的韩士钊听见这番话,眉头一皱,不过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咎笑着点头,
“好。”说着,就要掉马头。
“诤——”
咎停了动作,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好熟悉的声音,似是什么时候听过的。
猛然间一个念头在心里电光火石般闪过,失声大叫:
“糟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从马上扑向琳琅母子。
“唔!”一声闷哼,一支带了彩色羽毛的竹箭插在了咎的后心,没有人看见它从什么地方而来,连暗处的黑魈都未曾来得及反应。
这一刻跟五年前楚都的猎场里那一幕血腥是何等相似,只不过,当时逃过一劫的东方咎,这一次却倒了下去。琳琅发出一声尖叫,韩士钊从震惊里回过神,抢前一步把咎接住。
猎场里顿时乱作了一团,正在围猎野物的武将们迅速集结,远远在竹楼那边的文臣也很快得了消息,赶了过来。
细小的伤口带来的痛感并非强烈到不能忍受,可是迅速产生了晕眩的感觉。咎当然知道这是箭上喂毒的结果,耳边乱糟糟的吵嚷叫喊声却在提醒她此刻绝对不能够闭上眼去。
用指甲拼命掐住手指让自己不要昏迷,尽着最后一口气吩咐韩士钊,
“士钊,快!……护送长公主回宫!安排侍卫……严加保护!”
“是!”
“皇上!”琳琅手上还抱着东方恕,被这突来的一幕吓得面无人色,看见咎中了箭,更加慌乱,眼睛里面盈了泪出来。而东方恕也在哇哇大哭。
“皇姊,赶紧带恕儿回宫,那里最安全!朕不会有事,不用担心!先保护恕儿,皇姊……”
“皇上……”
咎喘了一口气,“皇姊,这是东方家唯一的血脉了,恕儿,不能出事,你……”转头吩咐士钊,
“快!快带长公主走!”
“是!”韩士钊二话不说,接过了东方恕,抓起琳琅的一只胳膊,不管她如何频频回头放心不下咎,拉着她快步离开了出事的地方。
这个空里,侍卫们全数赶到,小路子一脸惊慌的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万岁爷!这,这是怎么了?”
“士铎……”
“末将在!”韩士铎反应很快,早已命人封锁了猎场。
“召回白卫门,带人去……去南郊,封了伏隐观,全城禁严,搜捕……搜捕一个中年的道人……”
“是!”
天旋地转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咎额头上大颗的汗珠落下,
“黑魈,回宫去……叫天曦,叫天曦来……”咎的声音已经很微弱,呼吸也在逐渐变轻,
“传太医!快传太医啊!”孔任挤不进圈里来,在外面急得大叫。
“小路子……”咎紧紧攥住贴身内侍的手腕,咬着牙拼了最后一丝力气,
“送……送朕去玉尘宫,告诉鸿雪公主……楚妃到之前,任何人不准给朕疗伤,听见了吗?”
看到小路子点头答应,咎一口气才松了,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自从早上咎走了之后,天曦就觉得眼皮一个劲的在跳,心里也是慌慌的,做什么都安不下心去。怕是咎有什么事,想到她又想起早上的一幕,红了脸,摇摇头笑自己太过多心了。
正想把绣着的活计再添上几针,刚坐下拿起针来,耳中就听到了异样的声音。好似有人自远处往这边而来,却非寻常脚步,而是踩着宫中殿阁的屋脊、瓦片,声音轻且急,武功非浅,却没有逃过天曦的耳朵。
不知其来意,天曦只是提高了警觉。果然,转眼间一个全身黑衣的人破窗而入,直扑过来。天曦站起身往后退,那人却俯身跪倒在地,
“楚妃娘娘,皇上在猎场中了箭,请娘娘速速移驾玉尘宫!”
天曦猛地睁大了眼睛,眼前的人她四年前在楚国的端午宴比武时见过,知道他是咎的护卫,所以他的话绝非有假。
这突来的消息好似应验了她异常的感觉,天曦脸色发白,不敢多问,丢了手里的东西,几步抢出屋外,提起轻功就往玉尘宫而去。
整个玉尘宫里自建起就没有来过这么多人。咎一贯喜欢这里的清雅幽静,从来不在这里设宴或是做什么集会。要么自己,最多带了天曦过来找鸿雪下下棋而已。
现在,文武百官聚集在正殿里,议论纷纷,摇头叹息,都在担忧着东方咎的伤势。已经有经历过哲太子之死时那场变故的大臣发现咎所中毒箭与当时是一模一样的,更添了恐慌。
太医们得了消息已经从太医院赶了过来,跪在后殿的外室等候,内室的门却不知为何紧紧闭着。连西门鸿雪的使女们都只站在门口等候。
孔任在后殿门口骂骂咧咧,
“迂腐!迂腐!那么重的伤还在等什么?!早点治就多一分希望!”
小路子一张娃娃脸皱成团,
“不行!万岁爷说了,楚妃娘娘到之前,不准任何人疗伤!”
“你们那个楚妃懂医术吗??”
“不……不懂……”
“那等个屁啊?!!”
小路子心里也是巴不得快点给皇上治伤,但是咎的吩咐他不敢不听,何况咎被送进内室后,鸿雪公主在里面就一直没有出来过。
“不行!不能等了!赶紧叫太医进去!”
孔任冲进来,就要往内室里闯。他知道太医们是没有胆量强行给咎治伤的,身为朝中品阶最高的官员,只有他的命令能让咎早一点得到医治。
他冲到内室门边,刚要举起拳头擂门,那扇对开的雕花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西门鸿雪站在门口,表情严肃的看着他。
“孔丞相有什么事么?”
“哦……”孔任见到鸿雪气势一下子就消下去不少,“皇上,皇上他……伤还是早点医治为好……”
“皇上吩咐过,楚妃娘娘不到,不准太医治伤。”
“可是——”
“孔丞相,你还是在外面静心等候,等楚妃娘娘来了,自然会有妥善安排的。”
“这——”
话音未落,天曦已经一步抢进门来。脚下踉跄,手在暗暗的发抖。眼睛盯紧了鸿雪,不等喘息立即问道:
“她呢?”
有人在侧的时候,天曦一贯规规矩矩,言辞间从不越出礼法。这次当着太医、孔任还有侍从的面如此失态,可见是惊急了。
鸿雪立即从门里出来,顺手掩了门,逼着孔任退后去。迎着天曦走近,也不开口,眼睛闪出异样的光芒,看着天曦的目光别有深意。
天曦心里沉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什么,但是顾不上深究了。咎的安危更让她揪心,
“鸿雪公主……”
“在内室,随我进来吧。”
说完转过身往内室走,天曦后面跟着,二人进门以后,使女们迅速又把门合上了。孔任被关在门外,张张嘴,最终也没敢冲进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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