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良辰美景总是转瞬易过,不知不觉日头挂了西山。咎着韩瑞雇了马车,把七公主主仆二人直送到了楚宫的西华门口。
站在车门边把天曦扶下车后,咎体贴道:
“我就不下去了,免得往来闲杂人等看到让公主难做。今日多谢公主为咎做了向导,且盼楚宫里还能重逢才好。”话里意有所指,天曦自是明白,脸上又起了红晕,好在天色黯淡,也不十分明显。轻声应道:
“东方公子回程好走。”说完福了一礼,便往楚宫门口走去。
咎眼疾手快扯住了灵儿,压低了声音问:
“你家公主何时还能出宫?”
灵儿皱眉毛瞪眼睛,
“你怎么只想我们公主出来?你该想如何进来宫里才是!”
“姐姐放心,那些事情好说,咎自然会安排。只是见上公主一面太难,姐姐还请指点咎一二。”
灵儿瞧他目光诚恳,看看走得远些的天曦,有些犹豫,却又急急说道:
“明天公主去南郊忘忧山找她师父练功,午后就得回。一般回程路上会弯去耀景街的慕羽茶楼歇上半个时辰,你去那里等候,就能见着了。”说完挣脱咎,匆匆跑了。
得了内情的咎心满意足的坐回车厢里,忍不住地笑意挂在脸上。一旁的韩瑞瞧着,也看出了些眉目。
“这姑娘可是世子爷瞧上的那位公主?”
咎挑挑眉,“你又如何知道了?”
“呵呵,太子爷早派属下去查过了呢。”
“哦?查到些什么?说来听听?”咎见说,凑了过来。
“前年咱们来的时候嫁去西炎的是五公主。去年又未行端午祭,我查过了,这楚国的六公主幼年时即夭折了。所以今年,该是七公主招驸马了。”
咎细心听着,未加多言。
“这多年来其余几国为这楚国的公主是争的头破血流,各国为此结了不少仇怨。只咱们没去趟过那浑水。这次见世子爷喜欢,这七公主跟爷年纪又相当,太子说了,无论如何也要把人带回去。不为别的,单是咱们东桤的声威就不容差错。随然说皇上一直不屑这些争风吃醋的宦家风气,可是咱们岂能叫别家小看了?太子有备而来,城池宝物皆是上选,只要他楚皇开口,天上地下,只消他没见过的,无有咱们拿不出来的。”
咎皱了皱眉,可是也知道这是皇家婚嫁所必需的,自己不好多做主。想着哲太子的态度,脸上便有笑意浮出来。
“真的?王兄当真如此说?”
“哈哈,世子爷,我韩瑞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咎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那就不瞒你,这确实是楚皇的七公主,唤作楚天曦,韩瑞你应该见过的。”
“嗯,别的不说,咱们世子爷好艳福呢。”
“哦?你也觉得她受看么?看不出,韩瑞也会留心美色呢。”
“瞧世子爷说的,我韩瑞又不是石头人。虽无妻室,可也是有家宅的人啊。”
“是么?为何从未听你说起?你安家何处?”
“就在京城。”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父母早逝,兄弟夫妻二人也患疾故去了,只留了两个侄儿。是我一手养大的。成年后便送去军营行役,家里实是空了呢。”
“哦。”
“诶?说起来,我的两个侄儿去的也是世子爷驻防两年的卢兴堡,不知世子爷可曾见过他们?极好认得,是双生子——”
未及韩瑞说完,咎双目发光,抢着问道:
“可是叫韩士钊、韩士铎?”
“对对对!世子爷认得他们么?”
“何止认得,这二年一直随我行止,相处极好的。”咎很是兴奋。“等我回去京城,便调他二人回去,与你团聚。”
“那可先谢过世子爷了。”
“谢我做什么?他们在北疆已经待足四年有余,我回去便同王兄说。”
韩瑞的笑容满足而又自豪,是一种为自家孩儿的欣慰。
“只不过——”咎的笑容隐去,“今日那个道士可疑。不知是何处来的。他当是知道我不少心思似的。”
“属下明日便派人去查一下。”
“倒也不必兴师动众,毕竟是人家界里,我们不好太过张扬。私下打探一下就好。”
“是。”
吩咐完毕,咎往后一靠抵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细细回味这一日天曦公主的一颦一笑去了。
而偷偷回到云曦苑的楚天曦一到门口便觉出一丝异样。果然,转过外苑的门,就看见楚皇的宫人随从,玉辇罗伞依次列在院子里。内苑门大开,楚威坐在正室的桌子旁,端了一个万寿无疆的盖碗,在细细吹着茶汤上浮着的叶芽。
因为自来得宠,天曦并未惊慌,而是带了分小女儿的娇态进了门,轻快的来到楚威身边。
“父皇怎么有空来看天曦?”
“嗯!”楚威放下盖碗,故作严肃的哼了一声,“寡人再不来,这女儿都要凭空不见了呢!”
天曦扯住父亲龙袍的袖子,“这么好的春光,让女儿在这深宫怎么待得住么?”
“嗯,待不住待不住,女大不中留了啊,看来是时候给我们七公主寻个驸马了呢。”
天曦仿佛被说中心事一般红了脸,背转身去,
“不知道父皇胡说些什么!”
“呵呵,寡人的曦儿也会害羞了么?我还以为这后宫的严苛礼法,都把寡人的公主拘作一座冰山了呢!”
“父皇!”
“好了好了,寡人不惹这脾气大的七公主了。今天来是要问你一件事情的。”
“什么事?”
“曦儿可还记得,东桤国有位小世子?”
乍一听,天曦以为今天的行踪被父亲知道了,一下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是前年端午,哦,你五皇姊出嫁那一年,与你一起荡秋千的那个白袍的少年,可还记得?”
天曦略一点头,紧张的不敢多说一句话。
“今年他随他堂兄,也就是东桤的太子又来咱们楚都了呢。”
天曦仔细观察父亲的言语神色,看着不像是别有用意的,才知不过是巧合。
“哦,每年端午,不都有四国皇子齐聚我国么,有什么异常的?”
“寡人把他招作曦儿的驸马可好?”
天曦听到此一下子面红过耳,怀里似揣了个小兔一般跳个不停。一旁的灵儿听了喜的抓耳挠腮,惹得另外一个叫絮儿的宫女很是差异的望着她。
“曦儿,你说可好啊?”楚威似乎没瞧见女儿的羞窘,一心要探个究竟。天曦见问更是臊个通透,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唉!”楚威叹口气,“你的几个皇姊,都嫁得不甚如意,父皇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愧对她们。为了我这一国根基稳固,只能委屈她们了啊!可是你是父皇最疼的公主,这次说什么也要给你寻个称心如意的驸马。一定要曦儿自己满意的,父皇就是豁出这张老脸去,也要把曦儿的终身安排妥当。何况哪个不说我这七公主生就的美人胚子,寡人就不信有见着不动心的!”
“父皇!你把天曦当什么了?”天曦半羞半恼,却又为楚皇那一番话伤怀。
“我把各国的皇子都瞧了个透彻,这北辰西炎咱任是如何也不能去了。南溟国力衰微,免不了日后祸乱。唯独这东桤国强民壮,皇子又生的标致,配得上我曦儿的美貌。那太子虽好,寡人也是知这深宫闺怨有多深的,我曦儿不是那与人邀宠的性子,定要委屈着。看来看去,唯那小世子,与曦儿般配。他东桤皇族血脉单弱,那太子看顾他不比胞弟差些,日后不会有何差池,还免去那些个后宫之乱,大位之争,我曦儿一生也就富贵太平,那时,父皇才得安心呢。”
一番话说得天曦眼中泛了泪上来,望着父亲一时无语。
“今儿特来问问曦儿自己,可愿意招他做个七驸马?你要说半个不字,父皇绝不相逼的。咱们立时在楚国王公贵族里寻个合意的,留在父皇身边,绝了那些外人的想头去。”
听见楚皇这样说,天曦未及反应,灵儿先急了一身汗出来。莫说常日里宫里来往的那些纨绔子弟,就是那几国太子,也未见能及东方咎那般人物的。且不说堪比娇娥的一张俊脸,单单是那温柔性子就极难得。跟自家公主怎么瞧怎么搬配。这要错过了,可就再也难寻这般合意的了。
“奴婢看公主与那小世子很是般配,皇上您就做主了吧?”斗了斗胆,灵儿抖着声音说道。
“放肆!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天曦佯怒呵叱。
“哦?你也这么觉得?寡人也觉得般配呢。就听曦儿一句话了,应是不应?”
“父皇——您也太过自得了。您在这给自己女儿挑来挑去,人家那世子心里不知怎么想,也许并未把咱们楚国公主放在眼里呢!”
“才怪!今天不知是哪个猴儿急呢。”灵儿嘴唇未动,从齿缝里迸了这句话出来。所幸没被楚威听见,天曦狠狠瞪了她一眼。
“笑话!我楚国的公主哪个不说人间少有,嫁与他那是瞧得上他,还来给寡人挑三拣四?”
“父皇——”
“好了,寡人自始至终没听你说个不字,就当你应了啊?你现在摇头还来得及。”
天曦红着脸低了头。
“哈哈,那就是乐意喽?寡人当日见那世子模样,料想他日后定是不差,不知现在如何了?”楚威自言自语。
“很不差!”灵儿一时兴奋没忍住,脱口而出。
“哦?”楚威很感兴趣的看着她,“你可是见过了?”
“不!不!没有!”灵儿忙摆手,“奴婢猜的。”
“呵呵,寡人也这么猜呢。明日要那哲太子得空带进宫来仔细瞧瞧才好。”
呼!灵儿暗出一口气,拍拍胸口。天曦看她一眼,做了个唇型“活该!”
“我听得人说,那哲太子也未婚娶。想是兄长未婚,他定不能先娶。这次端午祭,寡人打算自宗亲里挑个郡主,暂封为六公主,应了场面去。曦儿与那小世子的事情父皇私下寻了哲太子商定,这样才不致出什么差错。”楚威自言自语着往云曦苑门口走去,突然想起来一般回过身,
“曦儿这两日不许乱跑了!各国往来人等繁多杂乱,出点差错可怎么好?”
“是是是!父皇放心!曦儿不过出去凑凑热闹,既然各国使臣往来繁多,父皇只管忙国务去,曦儿听话就是了。不过明日要去忘忧山师父那里习功,父皇难道忘了?”
“嗯——,练功回来就速速回宫,不许再乱跑了!”
“女儿知道了!”
楚威摇摇头,带了一脸宠溺的笑容去了。
“哈!太好了这下!”灵儿得了大赦一般跳起来,“总算有些眉目了呢!”
“不说还忘了!你给本宫过来!”天曦看她一幅得意忘形,气不打一处来。
“做什么——?”灵儿嘟了嘴,一幅无辜相。
“你今天失心疯怎的?怎么一直瞎说乱道?”
“我哪里胡说了?难道公主不是为那东方公子?那为何这两年时时用琴奏了那小调,好好的偏发起呆来?”
天曦被说中心事,却无言相驳,只做气愤要打,灵儿拉了絮儿做挡箭牌,躲了她身后,又探出脑袋来,
“我只盼公主嫁个如意郎君,了了大家的心事,那时才最好呢!”
说完,灵儿一溜烟往后苑跑去。天曦气的柳眉倒竖,却也拿她无可奈何。
第二日清早,咎一起来便叫衣服来换,急着出门。一旁喝茶的哲太子瞧他好兴致,便开口嘱咐:
“别走得太远,这楚都不必咱们东桤,倘出些差池,不好应付。”
“王兄放心,不过是随意走走,瞧瞧热闹罢了。”
“嗯。明日里楚宫便行那惯例的宫宴了。今儿个早些回来,王兄与你做些准备。”
“好。王兄今日有事么?”
“跟那几国太子说好去楚国的猎场春狩,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应应场面的事情。”
“哦,那叫韩瑞跟了王兄去吧。我带几个护卫,也是很妥当的。”
“也好。韩瑞的马骑的好,我须得他跟着。你多带些人手,周全些总不是坏事。”
“呵呵,王兄也忒过小心了。咎又不是那三岁孩童。”
“等娶了世子妃,那时才不是孩童呢。”哲太子开口取笑。
“王兄就会笑咎,咎就等着回去给皇嫂告状!”
说话间,随从们给咎里里外外换上了出门的衣裳。因为天气暑热,也就不再穿袍子,换了藕荷色纱罩衣,胸前和衫角都绣了清雅的芙蓉出水;腰里系一条象尾毛编的只有拇指粗的绳子,脚下蹬了厚底弹墨鞋;依旧不戴冠,只是束发的绦子和抹额都换了与纱衣一样颜色的;也不拿扇子了,抓了条马鞭在手里,与哲太子招呼过便跑了出去。
跳上一匹乌骓,咎忙不迭就催马往外走。哲太子吩咐妥当的护卫跟着,眼瞧着他出驿馆去了。
一出门咎就有种异常的感觉,可又说不出所从何来,也就不去管它。昨儿个灵儿说与他是午后天曦公主才转回来,咎心里却另有打算。他一直想瞧瞧这南郊的忘忧山是怎么个情形,问了驿馆的长官,得知那竟是楚国的宫廷禁地,常年有官兵守卫,闲杂人等是不能入内的。只有七公主定时前往那里习练功法,一般人并无机会见识那山中景色。
谁知这更激起了咎的好奇,他并没去楚宫门口等候,而是直接打听着来到了忘忧山脚。看看果然戒备森严,这倒也难不住武功不弱的咎。寻个僻静处把马拴好,交待护卫谨慎,自己屏息提气,跃上道旁一棵参天古树,自树冠枝顶施轻功往山中纵去。
果然是天家仙景般的青山绿水,又逢春暖花开的时日,山中鸟语花香,泉水潺潺,咎一时竟贪看住了。这山势并不高,山路也不陡峭,倘若牵马上来,也是能跑起的。因为少有人来,又是工匠们精心修整过的,整座忘忧山仿佛画中的美景,煞是醉人。
不过咎心中有事,也不多作流连。沿山路找到一处进山必经的路口,跃上一棵百年的老树,仰躺在一枝粗壮的横枝上,把手枕在头下,架起一条腿,悠哉游哉,等着天曦公主过来。
时候不久,远远听到了马车的声音,咎躺得有点迷糊,听到动静匆忙坐起来。往上攀了两根枝头,借浓密枝叶挡住了自己。
一辆虽然小巧但是极为精致的马车自树下的土路上过去,车厢装饰的花纹和黄色的盖帘都标示了皇家标志。咎知道这定是天曦公主的仪驾了。待走得远些便跟上去,忘忧山虽不广袤,一时却也不好辩认方向。
远远的,看见马车停在一处,天曦公主下了车,徒步往山里走去。灵儿在后面跟着,怀里抱了一个包袱,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样子的东西。驾车的车夫把马卸下来放去吃草,自己站在车厢处,不敢有丝毫其余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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