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飞少年

  一个周日的下午,一位长者面对几个后生晚辈,回忆起梦飞岁月的故事。

  当年,他是一个顽皮的少年。

  在那个动乱的岁月里,用尽全部肺活量的呐喊、人吃人的撕咬,红色、绿色、黑色的单调使自由的鸟儿少了许多。而这个少年,却偏要和会飞的东西为伍。他喜欢仰望天空,体验蓝天白云的宽广,喜欢敬慕苍穹,憧憬晨曦中“冯虚御风”的体验。

  好在,少年的家虽然和普通的城市人一样,拥挤在九曲十八弯的弄堂里,却高高耸立着,颇像日军的炮楼。而屋顶上,便是少年追风的所在。

  这个少年,叫国平。

  当时,国平才十二岁,却有着天生驯服鸟类的技巧。像什么猫儿狗儿的,给它个指示它会有前进的方向,这也倒并不稀奇;而国平却能让母鸡也听话。每天放学的时候,国平家门口的两只母鸡便躁动起来。一见小主人回来就“咯咯蛋”地叫个不停。国平逗笑式地命令:“走,我们回家。”那母鸡会瞬时加快蹒跚的步爪,紧跟在国平的后面。那样子十分滑稽,令弄堂里的老邻居赞叹不已。

  可惜的是,母鸡不会飞翔。就像伟大导师列宁同志总爱说的那样:鹰有时飞得比鸡低,但鸡永远不能飞得比鹰高。再说,母鸡的功用主要是被用来增强我民的体魄,断无启迪理想的职能,除了下汤锅,确实难再有归宿。

  直到一天,国平在屋顶上仰望时,偶尔发现了一只小得可怜的麻雀,情况才有所转变。

  那显然是一只受伤的幼雏。虽然它的学名已在公认的“四害”中除名,并代以“臭虫”,却仍未逃脱群众的眼睛。

  国平小心翼翼地,用缱绻的双手把这只麻雀从老虎窗的坏瓦上请了下来。然后每天精心照料,好像义无反顾地在盼望些什么。反正是饿了有小米,渴了有清水。不仅如此,善于动手的国平,还为这只幼雏赶制了一座宽敞的鸟笼,使这小不点渐渐地扬起了神采,国平喂养的兴趣也与日俱增。

  过了许多天,麻雀的小爪居然攀上了国平的拇指。

  再过许多天,国平想试试小家伙恢复得如何,便将拇指上下挥动了下。只见麻雀喜悦地飞腾起来,然后又降落在国平的拇指上;再一挥,便又飞了回来。如此这样上下挥动,少年的欢乐像波浪一样充盈、涌动在整个阁楼,国平高兴极了。

  打那以后,少年便经常把“家巧”带进带出。无论国平使出多大的力气来挥动手臂,最终他的“朋友”总会再飞到他的手中。于是,国平打消了先前的心眼,不再为鸟笼上门,国平说那是他朋友,“小飞”的家。

  又过了些时日,国平放学后如同往常一样,迫不及待地跑上阁楼,要与朋友玩耍,却发现那鸟巢里竟已是两只麻雀了……

  国平实在兴奋不已,没文化的母亲只会眯着眼说:“这真是一箭双雕。”而父亲却有意用了轻蔑式的鼓励:“我看你能不能把这两只麻雀子传宗后代!”国平当然也傲慢地给了坚定的回答。

  可不想,第二天放学后,少年看到的却是空巢。无论他用什么方式来召唤他的朋友,老朋友再也没回来。国平一直怀疑是被上楼作木工的老三偷走了,哭天抢地索要。可老三死活不承认。“谁偷了你家麻雀子!”一个男孩哪里强得过成年人呢……

  小飞“走”之后,国平不开心了好一阵子。似乎总在疑问,除了外力,他怎么会走呢?

  少年总是在仰望天空,像是在寻找答案,像是失去了心灵的寄托,像是失去了飞的方向。

  然而,当他看见晚霞中,翱翔白云的一群信鸽,少年重新出发的信念又积累、升腾起来。他这时才惊奇地发现,这样的一群鸟儿忽而能遮住眺望夕阳的视线,忽而能掠过好几座高楼大院,这岂不是一种飞得更高、飞得更远的鸟儿吗?

  国平在父母的赞助下,再加上他的一只陶瓷肥猪,开始了饲养信鸽的少年岁月。他向懂行的“老坦克”请教,到新华书店里淘换养鸽的知识和技巧,在实践中不断摸索前进。

  显然,信鸽的喂养可比麻雀复杂得多。

  国平从“老坦克”那里了解到,早在唐朝,一代名相张九龄就饲养信鸽,为家中传递书信,“虽远必达”,管信鸽叫“飞奴”。甚至诗中有云:信鸽盘旋绕帝都,飞奴能传二圣书。国平追问“二圣”是谁?老坦克回答:“那不就是毛主席和咱副统帅嘛。“能飞到北京?”老坦克自信地说:“如西蜀之去南海,不知几千里也。”

  而书本上则介绍得更科学。信鸽亦称“通信鸽”。人们利用信鸽是因为鸽子有天生的“归巢”本能,人们培育、发展、利用它来传递紧要信息。

  再者,国平真切地观察到了信鸽的习性。他们严格遵守“一夫一妻”制的生活原则,一旦配对便形影不离;只要悉心照料,他们不会随便离开自己的家园而“另投明主”;若是有“不速之客”要来抢占他们的巢穴,它们会拼命驱逐;它们的出生地就是它们一生生活的地方;任何草肥水美的生疏环境,对信鸽来说均不如“故乡”。即便是远在千里之外,它们也会凭借强大的“记忆力”迅速归返。

  国平在精心的饲养中领悟着信鸽。他的鸟笼变成了鸽棚,一只“小飞”变成了几十只“大飞”。邻居们不再叫国平的名字,都称他为“空军司令”。虽然时而从天而降的一坨鸟屎也会激发邻里的矛盾和父母的规劝,但国平仍然顽强地坚持着。他的辩解总让人感到狡猾而无说服力:“你凭什么说那是我家鸽子的鸟屎呢?我家的鸽子都在自家鸽棚里拉屎。”

  是不是,只有国平自己知道。

  这样的生活,过去了五年。

  1978年,党和国家开始推开新时代的大门。人们的言论和社会生活自由更加多而且丰富起来。就在这时,上海信鸽协会也行动起来,组织全市的信鸽爱好者们进行一次超远程信鸽竞翔大赛,起翔地点选在新疆阿图什,计划放飞的信鸽有10万只之多。十七岁的国平也理所当然的参加了。

  为了在这次竞翔大赛上一展身手,国平从56只信鸽中挑选出耐久力最强的10只单独饲养,赛前两个月就开展了强化训练。他用昏夜放飞,促使它们昼夜兼程;用饥饿放飞,锻炼它们野外夺食;用寡居放飞,激发它们思家的欲望。

  两个月后,在全国信鸽协会的监督下,10万只信鸽被安全送到新疆阿图什。10月1日,放飞竞翔大赛隆重举行。这时,远在上海的国平也在扳着手指等待信鸽飞回自己的家园。

  当时,从理论上计算,从阿图什到上海有近4000公里,信鸽飞行最高速度为1500米每分钟,那么到第三天应该是信鸽赶回的开始之期。

  可是,到了第六天,国平仍不见一只信鸽归巢。他不时询问周围的鸽友,也均无信鸽的音讯;他每天坐在“炮楼”的顶层仰望,期待着那10只熟悉的信鸽。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的煎熬,到了快一个月,仍不见有信鸽飞回。邻居们说:国平的“魂”没了。

  两个月,仍没有回来。

  三个月,仍没有回来。

  四个月,仍没有回来。

  似乎国平已不再抱什么希望。但就在1979年的3月28日,国平还是像往常那样,在阁楼顶上昂头望着蓝天——他突然看到了一只久违的信鸽,盘旋、摇曳在他的上空。国平顿时大喊:“爸!妈!鸽子回来啦!”

  受惊的父母还不能相信这一事实,急忙上楼来责备走火入魔的孩子。

  “我的鸽子,我知道!”国平马上抄起碗玉米粒,“沙地”一声拨向鸽棚。那只鸽子终于幽幽下降,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国平抱起它,展出鸽腿,标环代号:“中国上海12-092938”。

  “爸!这是我们的鸽子。是的!”

  再仔细查看信鸽的身体,腹部下有个大大的硬痂,明显是个“气枪”的伤口,它是在受伤后仍然坚持飞回来的。

  面对此,全家人热泪盈眶。

  后来国平才知道,这次超远程信鸽竞翔大赛相当不理想。10万大军,回来的百只挂零。国平的那只,正好是第92只……

  不久,国平入伍参军,正像他期待的那样,他成为了一名航空兵。他终于也要离开自己的家园,振翅高飞了。但国平走后,信鸽便无人喂养,只能送人。

  临走前,国平告诉自己的父母,一年之内,不要拆除鸽棚,因为送走的信鸽还要回来看看。

  果然,国平走后,每天都会有数只信鸽飞回栖息。母亲把这一细节写信告诉了国平。

  看到家人的来信,回想起少年时光,国平感悟到,他先前饲养的那只麻雀或许并不是被人偷走,而是回家了……

  人是向往高飞的,但总要回家。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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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真心写出来的东西,才是最打动人心的。


    远鸿 作者

    回复 @小智: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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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努力,不能偏执一端“ 好


    远鸿 作者

    回复 @小徐: 谢谢你啊。老同学。


  • 看的我眼泪水也要出来了!


    远鸿 作者

    回复 @泡泡: :)


  • 上班时间偷偷看的,写的很好呢


    远鸿 作者

    回复 @贝贝: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