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老船夫做事累了睡了,翠翠哭倦了也睡了。翠翠不能忘记祖父所说的事情,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轻轻的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窜过悬崖半腰——去作什么呢?摘虎耳草!白日里拉船时,她仰头望着崖上那些肥大虎耳草已极熟习。崖壁三五丈高,平时攀折不到手,这时节却可以选顶大的叶子作伞。

  一切皆象是祖父说的故事,翠翠只迷迷胡胡的躺在粗麻布帐子里草荐上,以为这梦做得顶美顶甜。祖父却在床上醒着,张起个耳朵听对溪高崖上的人唱了半夜的歌。他知道那是谁唱的,他知道是河街上天保大老走马路的第一着,又忧愁又快乐的听下去。翠翠因为日里哭倦了,睡得正好,他就不去惊动她。

  第二天天一亮,翠翠就同祖父起身了,用溪水洗了脸,把早上说梦的忌讳去掉了,翠翠赶忙同祖父去说昨晚上所梦的事情。

  “爷爷,你说唱歌,我昨天就在梦里听到一种顶好听的歌声,又软又缠绵,我象跟了这声音各处飞,飞到对溪悬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得到了虎耳草,我可不知道把这个东西交给谁去了。我睡得真好,梦的真有趣!”

  祖父温和悲悯的笑着,并不告给翠翠昨晚上的事实。

  祖父心里想:“做梦一辈子更好,还有人在梦里作宰相中状元咧。”

  昨晚上唱歌的,老船夫还以为是天保大老,日来便要翠翠守船,借故到城里去]送药,探听情况。在河街见到了大老,就一把拉住那小伙子,很快乐的说:

  “大老,你这个人,又走车路又走马路,是怎样一个狡猾东西!”

  但老船夫却作错了一件事情,把昨晚唱歌人“张冠李戴”了。这两弟兄昨晚上同时到碧溪-去,为了作哥哥的走车路占了先,无论如何也不肯先开腔唱歌,一定得让那弟弟先唱。弟弟一开口,哥哥却因为明知不是敌手,更不能开口了。翠翠同她祖父晚上听到的歌声,便全是那个傩送二老所唱的。大老伴弟弟回家时,就决定了同茶峒地方离开,驾家中那只新油船下驶,好忘却了上面的一切。这时正想下河去看新船装货。老船夫见他神情冷冷的,不明白他的意思,就用眉眼做了一个可笑的记号,表示他明白大老的冷淡是装成的,表示他有消息可以奉告。

  他拍了大老一下,轻轻的说:

  “你唱得很好,别人在梦里听着你那个歌,为那个歌带得很远,走了不少的路!

  你是第一号,是我们地方唱歌第一号。”

  大老望着弄渡船的老船夫涎皮的老脸,轻轻的说:

  “算了吧,你把宝贝女儿送给了会唱歌的竹雀吧。”

  这句话使老船夫完全弄不明白它的意思。大老从一个吊脚楼走下河去了,老船夫也跟着下去。到了河边,见那只新船正在装货,许多油篓子搁到岸边。一个水手正在用茅草扎成长束,备作船舷上挡浪用的茅把,还有人在河边用脂油擦桨板。

  老船夫问那个坐在大太阳下扎茅把的水手,这船什么日子下行,谁押船。那水手把手指着大老。老船夫搓着手说:

  “大老,听我说句正经话,你那件事走车路,不对;走马路,你有分的!”

  那大老把手指着窗口说:“伯伯,你看那边,你要竹雀做孙女婿,竹雀在那里啊!”

  老船夫抬头望到二老,正在窗口整理一个鱼网。

  回碧溪-到渡船上时,翠翠问:

  “爷爷,你同谁吵了架,脸色那样难看!”

  祖父莞尔而笑,他到城里的事情,不告给翠翠一个字。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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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中的一切都是那样纯净自然,展现出一个诗意的自然环境与人类社会。然而最终美好的一切只能存留在记忆里:天保和傩送一个身亡,一个出走,祖父也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死去,一个顺乎自然的爱情故事以悲剧告终,令人不禁叹惋


  • 很赞的作品


  • 哈哈哈


  • 赞!


  • 我很喜欢沈从文的也


  • 之前还分不清边城和围城来着@.@现在肯定能分得清了


  • 这个我们以前学过哈,当时也觉得挺好看


  • 傩送,翠翠 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