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相逢何必曾相识

  第一回:相逢何必曾相识

  古来曲院枕莲塘,风过犹疑酝酿香。

  尊得凌波仙子醉,锦裳零落怯新凉。

  这便是明代诗人王瀛与西湖畔的吟咏之作。唤作《曲院风荷》,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当真没有辜负那古曲中唱道的“杭州美景盖世无双,西湖岸,奇花异草四季清香。”那毫不吝惜的吟咏赞美之词,堆砌如七宝楼台,眩人耳目。不过话说“尊得凌波仙子醉”也好,“若把西湖比西子”也罢。西湖与杭州,总是那温婉恬静的仕女图上,或静若处子,或动若脱兔的美人。

  此话不假,若道那辉煌壮丽的关中长安如同孔武有力的男子,力拔山兮。那江南水乡下的杭州似乎可比秀色可餐的美人,婀娜多姿。许是那上天也深知,如此佳人是见不得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的,由是那杭州在历代王朝的希望更替之中,从来就不曾上演可歌可泣的战斗,自然也没有烽火刀兵下的体无完肤。不管中原金戈铁马,长江炮火连天,这里永远是歌舞升平,祥和一片。就连说什么“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之人,也屈指可数。便是当真到了“金陵王气黯然收”那日,这里从来就是拱手降敌的,不过诸位看官,这怪不得这玉洁冰清的美人,想来那个扼守长江,大号坐拥王气的“金陵姊姊”,自古也没有什么大获全胜的傲人之事,相反的倒是慷慨的为华夏的丹书青史贡献着一代又一代的亡国之君,又何况是这个温婉可人的妹妹呢?

  话说如今天下大势,早已是风起云涌,一颗西北的百八里秦川上,毫不起眼的孤星,短短十几个春秋,已然幻化成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于边陲蛮荒之地。大周王朝,好似傲立多尊的剑客,向气数已尽的大商,那东方古老的盟主,频频出招,式式绝杀。如今大周,兵锋所向,已然将大半个华夏收入囊中,殷商残部,且战且退,残兵败将据守黔桂与滇南,负隅顽抗,不过成都失守,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沦陷之时,天下人都知道,殷商已然是回天乏术了。

  大周初立,定都长安,年号开明,眼下是开明十二年,举国上下,大小州镇,一片萧条,百废待兴,苏杭一隅没有那刀兵之灾,便兵不血刃的“城头换王旗”,由是那富庶繁华的鱼米之乡才得以幸免于难。如今杭州城内来往客商,买卖小贩,达官贵人,贩夫走卒,车水马龙。日日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好似是这温婉的女子,对着大号“太平盛世”的公子,盈盈一福。

  

  “呦!客官!您几位?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瞧见一穿着浅黄短衫的少年大步流星走入店中,笑脸迎了上去。这少年中等身高,年纪也就十五六岁上下,拢发包巾,浓眉、杏眼,鼻梁不高挑却有几分秀气,体态修长,面如美玉,单手提剑,行驻之间,步履生风。进门后也不驻足,边走边问道:“就我一人,住店,要一间上房。”

  “好咯!楼上请!”小二招呼一声,一溜小跑领着这少年上得楼来。

  这二人一边往楼上走,小二嘴里便将一些宾至如归的美言美语说个不停,少年有一搭无一搭的听着,也不理会。因着此时是下午时分,还未到傍晚掌灯之时,由是大堂吃饭的客人并不很多,楼上楼下也没多少人招呼着。那少年也就边走,边仔细的打量一下这家店面。心道:“早闻这楼外楼是全杭州最拿得出手的酒家,果然是名不虚传,这窗明几净固然不稀奇,可这扇扇门窗都雕镂精致,且各有不同,真是难得。我只是略略的扫过,便瞧见那作有“八仙过海,老子出关,萧何月下追韩信”等事了。还有那悬于东西墙那两幅画卷,更是了得,都云“荒草渡头韩干马,绿杨堤畔戴嵩牛。”这韩干的马,有一幅,尚且了得,这店中,竟是东西墙上,各挂了一幅。当真是雅致之极。想必楼外楼不知有多少人手,保不齐有那出类拔萃的镖师,也未可知。不然这要是一朝失窃了,可够店主人哭的了。

  少年刚迈入大堂之时,就瞧见角落之中,有一破衣烂衫的老汉和一装束极为寻常的女子在拉琴卖艺,那老汉脸上皱纹纵横,一脸的悲苦,那女子素装之下,略显憔悴,也满是哀伤。想来也是走方的艺人,生计多艰。这少年是个通晓音律之人,他一听便知道这自是《潇湘夜雨》。少年便稍稍用心听了一下,这女子琴艺倒还不错,虽说哀怨和柔情没有全然于旋律中缓缓流淌而出,可也听得出来,这女子将其生平的辛苦都诉之于其中,倒是有几分感人。少年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姑娘……”小二想来也知道少年有些奇怪,如此楼外楼,怎么会有这等民间艺人,在此卖艺?可这小二只是打了个哈哈,“客官,就是打把势卖艺的,不用理会他们就是。”

  少年也没觉有异,便不再问。到了客房之后,四下看了一看,这间客房敞开窗户,便会远远地瞧见那苏堤横卧西湖之上,湖光山色尽收眼底的畅快,真是让人神清气爽。他心下十分欣喜,打赏了小二,又吩咐道:“做享有盛名的西湖醋鱼和龙井虾仁,两个时辰以后送来,酒便不要了。要一壶龙井茶,立刻送来。”小二得了赏,自是高兴。不过多时,上好的西湖龙井便送到了。躬身退下。

  小二走后,少年也没有关上门,他轻盈跳起,手脚舒展的卧于床中,略略伸了伸腰,口中喃喃自语道:“哎!还是出门的好!”嘴角微微浮起一丝天真的笑意。那少年昨夜是在船上睡的,今日方从钱塘江上岸。如今仰卧在这安稳的床榻之上,不觉有些困意涌了上来,心道:既来之则安之,不如我先休息片刻,再做议处。正想着,便缓缓合目。可他刚翻身要侧卧,就传来一阵敲门声。少年很不痛快,皱着眉头,极不情愿的起身,看向门外,房门本就没锁,一眼便瞧见,是方才厅堂拉琴的那老汉和女子。只见老汉沙哑着嗓子道:“客官,一看您就是大富大贵的公子,行行好……打点赏钱吧……”少年再一回细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老汉,虽不说衣不遮体,可也差不多,全身上下只有一件带着补丁的单衣,如今还不是盛夏,这身衣衫,也太过单薄了。不知道是为了讨赏还是就是年迈体衰,始终也直不起腰来。转眼看那个女子,不觉心下更是一惊,那女子粗糙的手背上,赫然一道鞭伤,少年也是习武之人,跌打损伤,他心中明白得很。这分明是昨日刚刚抽打上去的。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那女子听闻,微微一愣,想来从没有人如此问过,一问一下,反倒有些犹豫,满是惊恐的看了看边上的老者,低头不语。

  正巧此时,不待那老者答复,从隔壁房里又走出一少年来,这少年,观其相貌,比前一位少年年长几岁,与那带剑的公子不同,此人一身儒装,手中一把折扇,七尺挂零的身材,圆圆的脸蛋,虽说面庞略有些黑,可眉宇之间,却分外友善,一瞧便是忠厚之人。这儒衣公子瞧见此情此景也颇感好奇,他大抵上是听了老者的言语,于是两步走到老者近前,掏出十两纹银,塞到了老者掌中,笑道:“老人家,拿好!”那老者想来是,半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受宠若惊一般,一时心下激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支支吾吾的用颤手接过银两,要说未说之时,那儒衣公子对着屋中少年道:“这位公子,不知可否一起来我屋中详……”

  “乐意之至!”还没等儒衣的公子说完,少年拿起随身佩剑,转身就来到了儒衣公子屋中。少年心道:这个公子倒是颇有一些古道热肠。说来,这带剑的公子,也是行侠仗义之人,见这如鲁提辖一般心肠之人,自是惺惺相惜,方才困倦之意,便荡然无存了。

  儒衣公子将三位让到屋中之后,道了一声,“老人家,坐吧。”那老者略略犹豫了一下,瞧着这二位少年着实不是坏人,才道了一声,“多谢二位公子。”这才,拉着那女子,小心地坐下。

  那儒衣少年拱了拱手,先道:“在下李知己,今年一十有八,洛阳人士。”那持剑少年也回敬道:“在下朱云霄,今年一十有五。”寒暄之后,这二人便将目光投向了那老者。李知己给三人,一人倒了杯茶。温言道:“敢问老人家,便是江湖之人,也不知落魄至此吧,若是有什么苦衷,尽可对我们慢慢说来。说不定,我们还能略略帮上一帮?”朱云霄也道:“是了,老人家但讲无妨。”

  那老者闻言,一声长叹,满脸是悲苦道:“哎!多谢二位少侠了,一言难尽呀……”说罢,那老者啜泣一声,又续道:“老朽本是杭州本地人,姓王,自小没名字,家里排行老二,大家都叫老朽王二。说来家境原本还算殷实,前些年老伴又没了,膝下无子,唯有一女,唤作芳儿,如今也年方二八,就是她了。”说着,老汉指了指身旁的女子。那女子微微点头。老汉续道:“本想着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这日子就这么过下去,等着这几年就找一平常本分的人家,将女儿嫁了,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可是谁想……”说到此处,那老者和那女子都有些哽咽,老者忍了忍道:“也就是两个月前,老朽和小女在菜园子里摘菜,一路官家打扮的人,可能有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路过,后来我们才知道,其中为首那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便是越王府上的公子,叫赵胜。”

  “赵胜……”李知己略略有些吃惊,却道:“老人家,你接着说吧。”

  “赵胜那挨千刀的……”大抵上是赵胜的淫威过盛,这老者便是说点赵胜的不是,便有些心虚,不自主的瞧了瞧左右,声放低了一些,“赵胜一见小女,不知怎么,便相中小女容貌。由此便派他手下的一管家交涉于老朽,要纳小女做侍女。赵胜他今年也一十有九,虽说已有一房妾室,侍女也有几人,可不曾迎娶正妻,说是正妻要娶吴王赵坎之女,唤作赵怡的。不过说来,这是题外话了。”老者说到此处,朱云霄不禁浓眉紧锁,怒眼圆翻,不自主的紧紧握住手中佩剑,从牙缝里咬出两个字来,“可恶!”

  李知己有些不明就里,瞧了朱云霄一眼那义愤填膺的模样,心道:“不娶正妻有何可恨之处?”可也没有深问,听到“赵胜”二字,他也一脸不屑之色。便听老者又续言下去。

  这老者娓娓道来之间,似乎心绪平复了一些,又续言道:“赵胜那大管家,名叫赵彪,他对我道,越王公子答应给我们纹银三百两,以为聘礼。老朽想着我们是贫苦人家,如此厚重的聘礼,虽说是做侍妾,倒也值得,小女当人家侍女,也算是吃喝不愁,总比苦寒人家受罪,来得好些。可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一时糊涂,听信了那赵胜的鬼话。后来谁料想,后来迎娶我家芳儿之时,这礼钱并不曾给到,就将小女接走了去。人家越王府,家大势大,老朽满心狐疑,又哪里敢多问,只能是忍气吞声。芳儿嫁过去,起初些日子,和赵胜过的还不错,夫妻算是恩爱,可每每芳儿冲那赵胜提起这三百两纹银之时,赵胜便是胡乱的推脱,可怜小女一老实人家的孩子,自然也不敢说什么。老朽还劝小女来着,‘就是没这银子,你能和赵胜,过一辈子,咱家也就认了。爹爹虽说贫苦,可也不是非要这钱不可……’可谁知……”

  “爹爹,别说了……”说到此处,芳儿,忍不住悲泣了几声。

  老汉续道:“可好景也就一个来月,那天杀的赵胜便玩腻了小女,有一日,小女又和他说起这三百两纹银的事来,谁知道那赵胜翻脸不认人,对小女一顿拳打脚踢,还把小女关了起来,且随即一纸休书,休了小女,又让人告知老朽,当初他们要走小女之时,是送来了三百两银子的,如今你家女儿休了,这钱自是应当退回来。天呀,可我们又哪里会有这钱呢?万般无奈之下,老朽变卖家产,连老伴留下的几样当年她出嫁的首饰,也给卖了。才凑了一百五十两银子,还余下一百五十两,便是杀了老朽,老朽也拿不出来了。”

  “那又该如何?”听到此处,朱云霄双目简直能冒出火来。

  老汉又道:“赵胜知道,小女还多少会些个吹拉弹唱,卖艺的功夫,就让我们,父女二人,靠卖唱赚来银子,再去奉还。这赵胜是楼外楼的熟客,因着他来之时,出手阔气,回回到这里,大把的请客花钱,这里的店家也愿意给他这个脸,就让我们在这里卖唱还钱……”说到此处,老者摸了摸眼角的泪痕,又道:“还告诉我父女二人,我们用这里场子,是不白用的,每日要交十两银子以为租赁。可即便是这楼外楼生意兴旺,又哪里日日能靠卖唱,得来这十两银子,那赵胜说了,若有一日差的一分银子,就是一鞭子,这不昨日差了一两二分银子,就是生生的十二鞭!”说着,老汉拉过了女儿,露出了胳膊,那女子生的虽不白皙,却也细腻,柔弱的手臂之上,赫然道道鞭痕,且或深或浅,有那交错鞭痕已是多少有些淡化了。这一看便知,是旧伤之上,挂着新伤。

  “还有这里,”说着,那女子丝毫也不避讳两位少年在座,解开衣襟,那女子胸前,也让或粗或细的几条鞭痕罗织成一张密网覆盖着,李知己随即将脸转到一边去,朱云霄看了一下,忽然回过神来,也收回了目光,不禁有些脸红。李知己摆摆手道:“快穿上吧。”他心道:看来这世上恶人居然也各有各的相似,怎么这赵胜与那镇关西颇有几分相同之处,看来我今日也要做一回鲁提辖了。

  “混帐!”朱云霄越想越气,猛的一拍桌子,只听“咔吧”一声,桌子应声打成两半。茶壶茶碗都打翻在地,摔个粉碎,三人一阵惊呼,连忙闪在一边,李知己瞧了瞧朱云霄,赞叹道:“这位贤弟,看起来文质彬彬,没想到,竟是如此神力!”朱云霄也有一些不好意思,连忙赔笑道:“失手,失手!”又马上要出去叫店小二。可却被李知己拦阻道:“贤弟,且慢。”朱云霄一回头,也不知为何。只听李知己道:“店小二想来也是那赵彪打过招呼的,要是瞧见咱们于此和这对父女攀谈,还不又闹出乱子来?节外生枝?”

  “怕他们作甚?”朱云霄满是不屑的大步上前,推开房门,李知己原本不懂得武功,哪里拦得住他,连忙劝阻道:“贤弟,咱们如今要是惹出什么事端来,招的越王府的人出动大批人马,抑或全城戒严的话,我们哪里跑的了,咱们有什么事倒不打紧,只是我们四人只有你一个会武功,哪里还救得这父女二人?”朱云霄迟疑片刻,想想也觉有些道理,方觉得自己有些冲动。略带歉意的回屋坐下,讪讪道:“那依着仁兄,你又想如何?”

  李知己沉思片刻,不紧不慢道:“依我之见,咱们不如打发一些银子,换些衣裳,趁人多时,先让这父女二人先行离开,择一远些的去处,远走高飞,至于你我,便可认真的和这群无理之徒理论一二了。”

  朱云霄想了想,也确实有理,平时自己只身一人,便可说如何就如何,如今却要救人,那便是大有不同了。李知己所言甚好,便从口袋里拿出三十两银子,要打点父女二人,李知己也从自己包裹里取出两件男子寻常的衣衫,给了这对父女,也不用多说什么,想必他们俩也听得李知己和朱云霄的言语了,那老者慌忙跪下,感激涕零道:“多谢二位恩公呀!来日过上太平日子,一定做上二位恩公的牌位,日夜供奉。”于是拉着自己的女儿也要跪拜。

  李知己慌忙搀扶起老者,温言道:“老人家,何须如此,行此大礼。”朱云霄指了指他的房间,道:“你们二位在这里更衣吧,仁兄,我们去隔壁的我的屋内一叙如何?”李知己笑了笑,点头道:“如此叨扰了!”

  这二人回朱云霄屋中坐下,不过多时老汉和她的女儿便来辞行了,千恩万谢自是不必提。只是无意之间,李知己却觉察朱云霄瞧自己的眼神,颇有些不为寻常,那澄澈的明眸中,如春水吹过一般,清波微荡。颇觉有些不自在。也就很少回话,只是自顾自的喝茶,而朱云霄却于那父女二人走后,又挑起了一个没头没尾的话来,问道:“仁兄,你知道吗?你特别像我家兄长!”

  “哦?令兄是何等人物?”李知己没太当回事,随口问道。

  “是呀,他就像你一样,凡是遇到什么不平之事,非但毫不畏惧,义胆侠肝,且总能想起不少妥善的法子来呢。”朱云霄言语之中,颇有些夸赞之意。

  李知己笑道:“哦,这样呀。那岂敢,岂敢。如此说来,你的哥哥想必武功也很厉害的吧。”

  “那还用说,”说罢,朱云霄心下微微转过,略作思量,另起话道:“不说他了,那仁兄,见你谈吐不凡,你是……”在朱云霄心中,觉得能和自己哥哥比肩的人,想必都是大有来头的。

  “哦!实不相瞒!在下便是当今楚王的独子。在下是离了家出来的,在宫里锦衣玉食,也看不到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也不能喝这世间林林种种的人打打交道,总是不好。人于少年之时,总是要有一回壮游的,可怎奈我一点武功也不会,便屡屡不能如愿。这回虽说家父、家母放心不下,还是带足了盘缠出来了。想必家父家母正在撒下人手找我呢。”李知己心胸坦荡,觉得敢于仗义伸出援手之人,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便也就如实相告了。

  朱云霄心道:这李知己原来如此坦诚,自己却……于是没有多想下去,又问道:“这么说,仁兄也是离家出来的?小弟也是呢!实不相瞒,小弟是和兄长吵架了,一怒之下离家出走的。”

  李知己听闻,倒是又多了一份诧异,心道:这朱云霄,果真是不同寻常之人,试问普天之下,究竟会有几人,对堂堂越王公子如此没有忌惮呢?更为可贵,此人竟是不以我为尊?以为我是楚国公子,便礼敬三分?这果真是个练达之人。方才他说出自己的身世,已然有些后悔。因着从小到大,身旁人等,都对楚王府上的小王爷毕恭毕敬,虽说自己常常依着师父和父母的教会,要“温、良、恭、俭、让。”待人礼数不缺,可所有人都畏于他小楚王的面子,总是礼敬有佳的。连自己从小玩到大的伴读,如今长大了,见到自己丝毫不差礼数,却是半点当年的玩乐的心思也没有了。

  可今日瞧见朱云霄丝毫不以自己为尊,更觉难能可贵,不禁十分欣喜。 朗声道:“呵呵,既然你我都是天涯沦落人,那么相逢何必曾相识,今日以茶代酒,干!”说罢,李知己高举茶杯,一饮而尽,颇有几分江湖豪气,又道:“都说‘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依贤弟看来,这西湖之景,感觉如何?”

  “不错,不错。我从小到大也没见过什么大的市镇,也没什么好玩的呢。今日也算开了眼界。”朱云霄兴奋地回道。可心中仍有疑惑,又问道:“我听说当朝楚王弓马娴熟,战功赫赫,仁兄为何一点武功都不会呢?”说来朱云霄乃是一未经世事之人,他不曾亲身体会过达官显贵,‘一言可以富人,一言可以杀人’何其可怕。只是对大周朝列土封疆后,那诸侯王是如何炙手可热,略知一二。就这还是依着自小在史书中晓得的深宫斗法,琢磨来的。可读万卷书总还要行万里路,有些事不亲力亲为,是不能有切身感悟的,且朱云霄自小又痴迷于武术和琴棋书画,诗赋文章,对华夏青史,只是略知一二。至于人情世故,更是一窍不通,便没头没脑问了起来。

  “嗨,学那些做什么……大丈夫自是学得万人敌的兵书战法,自是学得治国平天下,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策,于这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打紧。当年楚项王不习识文断字,我倒不以为是,可不学剑法,我倒是颇以为然的。”李知己刚说完就觉得有些失态了,瞧了瞧朱云霄,连忙打圆场道:“哦,不是的,这不是对贤弟说的,还望不要多心为好。”

  “嗨!这有什么的呀,练武术就是为了好玩,报效家国什么的,倒并不十分打紧。我尤为喜欢那剑锋所指,所向披靡那情形,何其畅快,终于有一天,你能打败普天之下,你想打败的每一个人……”说罢,朱云霄孩子气的瞧了瞧自己手里的剑,玩笑似的空手在空中劈砍几下。“呵呵。”李知己摇了摇头,虽然不以为然,可也觉这孩子气的言语很是天真,也没有打断。

  朱云霄续问道:“仁兄,在下有一事不明,你说越王公子那样炙手可热的人物,自然与那镇关西、西门庆之流不可同日而语,你说好端端的,他抢男霸女倒是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如此权势熏天,玩腻了的女子,任其自生自灭便是,何苦赖着钱财不给人家?难倒堂堂王府缺这每日的十两来银子?”

  “哼!”李知己那口气更加轻蔑了些,答道:“这点钱财他当然是不缺,可赵胜之类的人,虚荣总是不必多说的,他定然是享受着玩弄无助之人于鼓掌之中的乐趣。久闻越国公子飞扬跋扈,且豢养了一帮穷凶极恶的打手,无恶不作。没想到还有如此伤风败俗之好。”

  “哈哈哈……”说到此处,二人又不约而同,朗声大笑。

  话说这二人,虽是素未谋面,却是志趣相投,二人来言去语,相谈甚欢,极为投机。二人一个是壮游四方的有志公子,一个是不畏强权的义胆少年,如此这般,品茶闲谈之间,谁也不觉,已然过了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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