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艳刚坐下就神情紧张地说，“号外，号外，知道吗？儿童医院有个大夫被病号家属打了，重伤！”

　　“什么？”天遥张大嘴巴，“不过，也不稀奇。”

　　“怎么回事？”

　　“话说，那个大夫正在值中午班，有个孩子的家属跑过来说他的孩子头疼得厉害。”小艳理了理头绪继续阐述，“其实这位大夫不是他的管床医生，只是值班，她对家属讲，你先回去，我看看病历就过去。”

　　“她忘记去看病号了？不大可能吧？”天遥略作了一个假设。

　　“现在医患关系这么紧张，有谁的胆子这么肥，小白痴。”杨总的经验自然丰富。

　　“随后，那个家属对这个大夫吼道：我孩子头疼得受不了了，你还去看病历！”

　　“这没错啊，一个有基本素质的大夫都知道，不是自己的管床病人，不了解病情当然是先看病历，知道病情和先前的用药情况才能对症下药啊。”天遥清晰地分析着。

　　“谁说不是呢，可是人家管你这么多，二话不说端起板凳就向这个大夫砸去。结果那个大夫用胳膊一挡，当场骨折！那个干脆！那家伙还不够解恨，又上去跺了几脚。最后是护士们联合其他家属才把他拉开。”小艳一拍桌子，“如果当真有错，我们愿意接受法律制裁！”

　　“真是疯啦！”天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位大夫是男的，还是女的？”因为天遥认为个别男医生有时语气不敬，另加态度恶劣，这样不免会激怒一些脾气暴躁或者极度担心自己孩子的家属。

　　“是个女大夫，还在咱们医院进修过——那个脾气不错的李姐姐。”

　　“天哪，连女的也打！”在天遥的理论里，男士应该可以经得住殴打。

　　“小白痴，打起架来，那些蛮横的男人管你是男是女呢。”

　　“果真是男女平等！”

　　“李姐姐现在正在市立医院住院，伤势严重。幽默的是行凶人被抓住后，起码要监管一周。可是昨天才抓，今天又跑回医院照顾孩子了。护士长打电话给警局，那里的人一口咬定人还在拘留当中，不可能跑出去。”

　　“八成是上头有人。”

　　“医院也没管？”天遥的话确实是带着不成熟的印迹。

　　“现在从护士、医生到领导全怕他，谁还敢惹。”

　　“不给他孩子治了！”进修的刘大夫冷不丁地说上一句。

　　“可，孩子是无辜的啊！”天遥一不小心又说出口。

　　“小傻瓜，顾客就是上帝。”杨总实在看不惯这个不成熟的孩子。“平日里，不要只读圣贤书不问窗外事。不知道吧，咱医院上半年也发生了一件事。”杨总顿了顿，继续讲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病情危重，行开颅手术，术后死亡，闹了很长时间。”

　　“这么大年纪，很难耐受大型手术。死亡并不意外，若能活下来倒是不容易，也说明脑外科的技术确实过硬。”天遥说。

　　“老人的家属后来请来医闹，把科主任的家给砸了，还闹到主任母亲家里，可把老太太吓坏了。当时给警察局打电话，结果没人理这回事，有背景。最后医院为息事宁人，赔了二十多万。”

　　“所以记住，小家伙，走上工作岗位一定要把握好人际关系，黑道白道全挂上边是最有好处。”杨总语重心长地讲。

　　天遥又说，“道听途说的话总有夸张成分。”

　　“这是一定，但也不全是空穴来风。总而言之，医院里就是不能死人。”杨总无奈地摇摇头，“这可是现在社会上比较普遍的认识。以后医院不收病患，绝对是零死亡率。”

　　“我们可就轻松了，你要是院长，肯定爱死你。”小艳说，她也是名研究生。

　　一直认真“听讲”的进修医师王大夫也发了话，“看你们研究生现在初生牛犊不怕虎，以后记住别老是为病号省，你以为少给他们做些检查帮他们省钱，不出事则好，一出事全是你的不是，吃官司，赔钱，说不定还要赔上小命。”随后他又例举了这些年他们科室碰到的医闹事件。

　　“朋友、熟人，一翻脸什么都不是。尤其和钱挂边。”刘大夫总结说。

　　随后刘大夫也激情地讲到他们的老院长，快退休了被告上法庭，却是因为十年前抢救一位急性喉梗阻患者的事件——他在紧急情况下，给患者做了气管切开，可是急性期过后却在后期治疗中死亡。告发缘由是院长越权工作，因为气管切开插管是麻醉科的任务，他却是个内科大夫。

　　“如若不做这个操作，那个病号当场必死无疑。”刘大夫极其替他们的老院长惋惜。“我现在是想通了，在不出状况的前提下，好好把钱捞够，然后辞职。看看和我一起毕业的同学，要么做生意，要么去卖药，哪个不是成了富翁？还在各大城市买有几套房子，那才是人生。”

　　王大夫也插上一句，“不要太为别人着想。”

　　“所以该签的手术协议书，药物知情书，这些可是一条都不能少。”

　　“小傻瓜，别装什么好人，还帮别人接骨。干好了没人夸，出了事可全你一个人担着。”杨总时刻不忘教育这个没头没脑的傻姑娘。因为上月天遥在路上帮过一个孩子把脱臼的骨头复位。

　　天遥莫名觉得胸口有种悲凉感，“救死扶伤是一名大夫的责任，难道懂得感恩不是一位病号的责任吗？”

　　“小猪头，你也在临床待了两三年，见到有病号出院时专门给你说声谢谢吗？”杨总想再进一步戳戳天遥的锐气，“现在的社会上只有你欠我，我欠你！哪里还有感恩之说！”

　　“有，当然有，两三个吧，可能其他人太忙。我也只是个实习生。”天遥实事求是地讲，但是心口却哇凉哇凉的。记得当年刚上大学的时候老师们讲的全是义务责任，告诫他们医生的本分，告诫他们以后出来行医手上握着的就是别人的生命。而如今更多的临床课堂里却是时刻教育她如何防备自己的患者和家属。

　　是理智的世界冻结了我们的心，还是我们焦躁、无诚信、互不理解的心冷却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