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播音

　　世纪末的午夜有多少人孤枕难眠？有多少人劳累一天极度疲倦却依然在子时睁大着眼睛？有多少人的自信与坚实在这时突然崩溃，他们漫无目的地倾诉，哪怕和那些素未谋面的人？有多少人在深夜的黑暗中泪眼婆娑？有多少人在凌晨依然默默地守候在收音机旁？

　　难以估计我们这个时代到底有多少人是在午夜播音的陪伴中度过一个又一个难耐的夜晚的。可以说清最早的午夜播音节目开播在什么时间，但是难以说清午夜播音是什么时候成为现代人夜生活的中心之一的。《午夜心桥》、《今夜不设防》、《午夜悄悄话》、《心理咨询》……各种各样的午夜播音节目一下子突现在现代人的眼前着实令人大吃一惊，它在现代人的夜生活中扮演的角色是如此重要，以致没有它的存在，现代人的夜将会怎样地狰狞而无奈。

　　现代人的现实生活是在白天，幻想生活则在夜晚，白天现代人衣冠楚楚，他们象电流一样在大街上风驰电掣，象机器一样在流水线上苦苦支撑，象演员一样扮演父亲、儿子、母亲、情人、领导……夜晚的时候才是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时间，这样的夜晚不仅仅属于前一个白天的疲惫和下一个白天的劳累，他们的夜晚不只是作为第一个白天的延续以及下一个白天的准备而存在的，在这样的夜晚他们没有訇然而眠，而是从白天的现实生活中出离，来到自己的内心，真正和和自己呆在一起。午夜播音就是这样一种内心时间。

　　深夜的大街空无一人，人们都回家了，在席梦思的床垫上，在吱呀作响的钢丝床上，在悲凉而坚挺的木板床上……失眠者无论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失眠上。睡眠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成了一种生死搏斗，于生死搏斗播音失败的是孤独的、寂寞的、痛苦的，而这种痛苦之所以是痛苦是因为这种痛苦在深深的夜里根本无人分担。

　　现在有了一种叫做午夜播音的东西，它在午夜时分来到你的床前，对着你喃喃细语，它抚摸着你的心口，对你说：“不是你一个人在孤独，不是你一个人在痛苦，不是你一个人在失眠，……”午夜播音其实是一个失眠者联合体，它让失眠者在这里获得他人的失眠，并用他人的失眠治疗自己的失眠，用他人的痛苦治疗自己的痛苦，在他人的痛苦和失眠的双重安抚下，失眠者的痛苦就减轻甚至消失了：他不再将失眠当成失眠〖他的此刻被聊天、闲聚、拜访、观察、同情等等占用，他成了一个忙忙碌碌的人，失眠就此无影无踪〗，他的痛苦也同样被别人的痛苦占用──在对别人的倾听和安慰中他自己变得坚强有力起来，他的痛苦不再是痛苦，而成了安慰别人的活材料，成了规劝别人的资本──这样他就使用了自己的痛苦，他在对自己的痛苦的使用中消灭了自己的痛苦。所以我说，午夜播音其实是失眠者的联合体，他们在这里自我抚慰，自我治疗，因而播音员在说些什么有时并不重要， 在更多的时候也是一个普通的倾听者。

　　午夜播音中听众、播音员一起构成了一个联盟关系，在这个关系中每个人其实都有四种身份：倾诉者、倾听者、诊断者、安慰者，他们在这四种身份中滑行，首先你必须是一个倾诉者，这是你进入午夜播音的前提，如果你没有倾诉，你在不能的午夜播音中获得身份认同，你就不能进入失眠者联合体，其次，你必须是一个耐心的倾听者，如果你拒绝倾听别人，那么你就不可能获得别人的倾听，再次你必须充当别人的安慰者和诊断者，这是别人的需要，也是你自己的需要，你通过安慰别人、为别人提供诊断同时也安慰了自己，诊断了自己。

　　所以，我说，午夜播音是现代人的一个有益的发明，它使得现代人的精神紧张得到缓解，而且是不知不觉中的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