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顶的瓦是黑的,墙是泥砖砌的,砖的轮廓已经模糊,看起来已有些年月了。床还是大架床,原来是朱红色的,时间长了,已经变成了赤黑色,床架的蚊帐原本是白的,现在已经黑黄黑黄的了。虽然隔着蚊帐,蚊子进不了,可是蚊子嗡嗡的声音还是让杨凡感觉浑身叮满了蚊子似的。不知是饿了还是生病了的缘故,杨凡身边的女儿老是不睡,口里发出吱唔吱唔的响声,杨凡给她喂奶,她不吸,给她灌水,她也不喝,只是在划手划脚的。杨凡不知如何是好,要强硬的给她喂奶,婴儿开始反抗,张开大嘴巴,紧皱着小红脸哇哇地大哭起来。杨凡六神无主,摸黑起来,走到书桌前,张开五指在摸索着找火柴,她从左边摸到左边,还是没摸到火柴,手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只听砰的一声响,好像是玻璃破碎的声音。杨凡好不容易摸到了火柴盒,取出一根划亮,可煤油灯已经落地碎了。孩子的哭声一声紧过一声,声声直钻心窝。周末了,李执也不回来,不知是怎么回事,如果有电话就好了,打个电话给他问问,可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别说电话,就是电灯也没有。杨凡直想哭,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强忍着泪水,划亮一根火柴到了门口,把门打开,冲着对面婆婆的门一连叫了几声王大妈。
对面的门吱的一声开了,王大妈穿着一件男式白色的背心,点着一盏煤油灯出来,把门带上后就直径向杨凡的房间走来,口里骂着,三更半夜的,喊冤呀!杨凡紧缩着身子,战战兢兢地说,孩子不知是咋回事,不吃不喝就是哭。王大妈点着一盏煤油灯进来,看到里面没亮灯,张嘴就嚷嚷的骂起来,难道你是蝙蝠不成!干嘛不点灯?摸着黑的!杨凡心里颤颤的,低着头,象个做错事的孩子说,我不小心把灯给摔碎了。王大妈把手中的煤油灯往书桌上一放,瞪着眼睛骂,笨手笨脚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能干什么事!骂完,走近床前用力往蚊帐的中间的门口一掀,抱起婴儿骂道,臭丫头,哭什么哭!杨凡小心翼翼地说,不知是不是生病了。王大妈用手摸了一下婴儿的头,没觉得热,就骂道,丫头的命都贱,那有这么容易生病!杨凡不敢哼声,只是陪着小心。王大妈麻利地把婴儿的襁褓掀开,发现婴儿的屁股下面有一泡粘乎乎的东西。她皱了一下眉头,紧抿着嘴巴,唔了一下,吩咐杨凡快点去打热水给她,接着骂道,一泡屎糊在里面,她能不哭吗?你这妈是怎么当的,孩子拉屎都不知道,天下没有像你这么笨的女人了。杨凡点着煤油灯到厨房去,心里慌慌的,外面蝈蝈的声音响成一片。她的心,莫名地烦。她在门口拿起一只桶,到大锅里打了半桶温水提进了房间。王大妈利索地帮孩子洗屁股,动作很粗。换上干爽的襁褓后,重重把孩子放回床上,口里说着,你爸爸今晚周末也不回来,他肯定是不要你了,出去找姑娘玩了,说完,黑着脸,转过身去,点着她的煤油灯出去了。
房间又陷入了黑暗之中。孩子吱吱唔唔几声,不再哭闹,慢慢的就睡着了。经过这一番折腾,杨凡已是疲惫不堪,看着窗外那一轮弯月,她更加心烦意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李执现在究竟在哪里呢?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们母女了,到外面去找别的女人了呢?想着想着,杨凡的泪水慢慢的溢出了眼眶。她本来是可以在城里自己的家坐月子的,可王大妈不肯到城里服侍她,又正值高考,父母都是教毕业班,妹妹又要参加高考,都没空顾得上她。她只好回农村来坐月子。屋里很热,杨凡拿起一把扇子想扇,可又放了下来,常听老人说,坐月子不能吹风,吹了风老了以后会头疼的,她只是拿了一条毛巾在不停地擦汗,从额头到腋窝到背脊使劲地擦。
夜已经很静,外面的蟋蟀有节奏地咯咯叫着,偶尔听到几声汪汪的狗叫声。杨凡的心身已经是极度疲倦,她用毛巾擦干了眼泪,在床上闭上眼睛静静地躺着,渐渐的,就模模糊糊起来。她梦见李执跟一个女人睡在她城里的那个家里的床上。梦见睡醒之后,发现女儿突然不见了,她四处寻找也没找着。她又梦见自己走到了一个荒山野岭的地方,后面有几条狗在追她,她叫喊着,拼命地向前奔跑,可是双脚像钉上钉子一样,怎么也动弹不得,她着急地喊出了声。女儿被惊醒,哇哇地哭了起来。她睁开了眼睛,起身抱起了女儿,感觉周围充满了恐怖的气息。她真的希望旁边能有个亲人,她想起了母亲,希望她能守候在她的身旁,可是,她知道母亲不会来的,她正忙着呢,她现在住在这个山旮旯里,交通又不方便,坐班车转几趟不算,还要坐摩托车才能到得家。她撩开衣襟,把奶头胡乱地塞到了女儿的嘴里,女儿吸了一会奶,渐渐就睡着了。她放下女儿,躺了下来,再也不敢闭上眼睛。她抓着女儿的小手,感觉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死去,唯有女儿是活着的。
窗外的月亮渐渐不见了,外面陷入了一片漆黑,恐惧又朝她袭来。好在不久,就听到了附近传来公鸡的啼鸣声。她再次把目光投放窗外,发现天已经麻麻亮起来,接着就是人走路的声音,赶牛嗨嗨的声音,还有挑水磨擦起来吱吖吱吖的声音。她的心稍稍定了些,恐惧的感觉也渐渐的消退。她微微闭上眼睛,安心地睡去了,外面所有杂乱无章的声音在她的意识中慢慢隐去。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得老高。她转身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发现她已经醒过来,不哭不闹的,只是把小手放到嘴巴不停地吸。杨凡一阵激动,把女儿抱了起来,撩起衣襟给女儿喂起奶来。她想,这辈子也许只有女儿能了解她的心思,女儿将是她的全部。杨凡喂完奶的时候,王大妈给她端进来早餐,一大碗鸡蛋汤,一碗白米饭,一小碗半肥瘦猪肉。杨凡捧起鸡蛋汤喝了一口,感觉没味,而且又很闻腥味,就说了句好像味淡了些。王大妈是故意不放盐油的,她就得让她吃吃苦,谁叫她生了个女儿,又不听她的话呢?她装出暴跳如雷的样子骂道,做给你吃你还嫌没味,你生个女儿很有功劳呀,能喝到这样的鸡蛋汤已经是你的造化了,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说完,转过身,就气呼呼地出去。
杨凡拼命地把即将要溢出的泪水往肚里咽,只是默默地喝着没有味道的鸡蛋汤。她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儿,突然恨起来,恨她为什么是女儿不是儿子。到了晌午,杨凡又犯起了困,她侧卧在床上,握着女儿的小手,脑袋昏昏沉沉起来。屋外汪汪的狗叫声,使杨凡的脑袋似于半梦半醒之间,接着,她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其中有个声音很像是母亲的,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努力的使自己清楚过来,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果然是母亲,她一阵狂喜,迅速爬起床来。
范慧仪手提着一大袋东西进来。杨凡用手揉了一下眼睛,确认是母亲,就下床过去迎接,看到母亲,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范慧仪用一只手拎着东西,用一只手揽着她的腰际说:“快回床上去躺着,站久了不好。”
杨凡顺从地回到床上坐下,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她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轻轻问了句:“高考结束了?你怎么来了?”
范慧仪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把袋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只保温瓶拧开盖子塞给杨凡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刚考完高考就来了,这是我一早起来熬好的鸡汤,你趁热喝了吧,我想你在这里也没得什么好吃的。”
杨凡接过鸡汤,双手捧起,仰起脖子,像个饿狠一样咕咚咕咚的喝起来。
范慧仪轻轻地瞟了女儿一眼,爱怜地说:“瞧你这馋相,好像十年没喝过鸡汤似的,受苦了吧,知道错了没有?当初不听话。”
杨凡把保温瓶放下,擦了一把嘴巴的油,努力的掩饰着心里的委屈,用力的捏出一点笑容来,嘻嘻的笑着说:“没有呀,我挺好的,只是觉得妈妈煲的鸡汤好喝。”
范慧仪拿起那只保温瓶再次塞到女儿的手里,满腔温柔地说:“喝吧,别死撑了,你是我生的,心里想什么,瞒得过我吗?”
杨凡尴尬地看了母亲一眼,拿起保温瓶,不敢像刚才那样喝了,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喝了几口后,把瓶子放下来,有点着急地问:“你见过李执吗?周末也不回来,不知他什么情况。”
范慧仪把瓶子拿起又往女儿手里塞说:“昨天李执打电话给我,说他出差在外,这周回不了家,他让我转告你,我怕你担心,今日就早早来了。”
听到母亲的话,杨凡的心安定下来。杨凡真正理解了知女莫如娘这句话,她有点想哭,可是强忍着。她拿起瓶子,再喝起鸡汤,喝完了汤,范慧仪给女儿一个调羹,让她把瓶里的鸡肉吃完。杨凡拿起调羹,啃了几块肉就放下,说不想吃了。她看着母亲说:“你学校不是还没放假吗,等会还得回去吧。”
范慧仪说:“我本来是还要去学校的,可考虑到你的处境,就请了假,打算在这里陪你一周。”
杨凡听到母亲这话,一股暧暧的泪水在她的脸上流下来。隔了一会,她问起了妹妹的高考情况。
范慧仪说:“不要担心你妹妹,她成绩一直都好,这次考试也算正常发挥。倒是你,让我不放心。如果你在城里坐月子,我也用不着这么操心。尽管是忙,也可以时常去看你,给你做些好吃的。可你婆婆非得找借口让你回农村住,她分明是想让你回来折磨你嘛。”
杨凡强装笑脸说:“其实回乡下也挺好的,这里的空气很清新。”范慧仪一脸不快,嘟着嘴说:“清新个鬼,都是牛粪狗屎的味道。”
杨凡的婆家里只有婆婆和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子,她的公公在李执上高中的时候就死了,三个大姑已经出嫁,小姑子在村里做代课老师,离家很近,一日三餐都回家吃。那天正要放米煮晚饭的时候,王大妈就问范慧仪啥时候回去?范慧仪说要过几天才回,在这里照顾一下女儿。王大妈很不高兴地说,这里有我照顾就行了,难道你怕我把你女儿吃了不成?范慧仪不想跟她撕破脸皮,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怎么会呢,我女儿也是你儿媳呀,世上有那个婆婆不疼自己的儿媳妇的呢。王大妈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悻悻的放米煮饭去。范慧仪留下来陪女儿的时间里,和王大妈总有些磕磕绊绊,可为了女儿日后不受委屈,她总是克制着自己,尽量让着亲家,不与她正面发生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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