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1）

　　“为什么不去和他说几句话？”大方坐在驾驶室，有些不解的看着苏珊。

　　苏珊笑了笑，将副驾驶座的安全带系好，摇摇头：

　　“如果是那时候，我什么都不记得，倒是能说一些恭喜庆祝的话；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反倒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总该让他知道是你的努力，才能让他重见天日。”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他感激，而只是想让他好好地生活。”

　　“小姐真是仁慈又善良的人。”大方笑道。

　　“你这是在讽刺我吗？”苏珊也笑。

　　“我只是实话实说。”

　　两个人正说笑着，就见韩腾穿着一袭正装、步伐稳健的走到了车子旁边。

　　“小姐，这似乎是我的位子。”他看着苏珊，脸上带着笑意。

　　苏珊耸了耸肩：“今天允许你享受一次特殊待遇。”

　　“不胜荣幸！”他点点头，转身钻进了后座。

　　车子开动起来。

　　苏珊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法庭门口，此时，佐木正被一群记者围着，他周围的那些小混混们则一边拦着记者，一边将他护送上车。

　　“失意的时候，这些人全都不见踪影，现在人家重见天日了，又赶上来巴结。黑社会混到这么没义气，也真是不多见。”大方也看了看后视镜，嘲讽道。

　　苏珊抚了抚下巴，说：

　　“我们的洛月集团不也是一样？佐木的事情办完，我想，该是回去好好整顿的时候了。”

　　“什么时候出发？”

　　“回去收拾一下，今天晚上就走。”

　　“这么急？”大方略有意外的问道。

　　苏珊点点头，若有所思：

　　“既然留下来只会彼此尴尬，为什么不各自远走高飞？”

　　大方转头看了看她，不再说话。

　　苏珊拿出手机，拨通了霍先生的电话：

　　“......霍先生，您现在说话是否方便？”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苏珊，我也正想打你的手机。”

　　“郑天浩的事情，我办好了，我今晚就会离开M城，离开之后，我会把照片寄到警局和媒体那里。”

　　“那样岂不是令你荣誉扫地？”

　　“我不在乎，”她淡淡的、漫不经心的开口，“荣誉只是虚假的东西，利益才是真实可靠的，况且，这也一直是您所想要，不是吗？”

　　“你是个守信用的人，尤其是个守信用的女人，这很难得。”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只是对正确的人信守承诺而已。但是之后的事情，我或许无暇再顾及，郑天浩这个人，就交给您了。”

　　“你放心，”他沉声道，“之前他让佐木先生遭受什么待遇，我都会让他加倍还回来。”

　　苏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简短道：

　　“那好，谢谢您。很高兴和您合作，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和您共进午餐。”

　　“我也是。拜拜，苏珊。”

　　“拜拜，霍先生。”

　　挂了电话，她楞楞的望着窗外，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堵得慌。

　　恻隐之心是自杀利器。

　　这是爹地的口头禅。

　　是的，是这样的。

　　如果那一年，她没有对郑天浩和阿虎起了恻隐之心，如果之后的那么多次里，她没有对他们仁慈，那么，她又怎么会遭遇后来的那些？

　　看来，果然如山姆所说，爹地的话，是要到很多年以后、经历了很多事，才能真正明白、真正体会、真正理解的。

　　只可惜，等到她真正明白的时候，爹地已经不在。

　　（2）

　　佐木被一大群混混簇拥着，回到了他从前看过的一个场子里。

　　“木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兄弟们给你准备了柚子叶，还有安神汤，洗个澡，然后咱去快活去！”身形高瘦的阿黄兴奋道。

　　一旁的满脸雀斑的diao七也点头附和：“是啊是啊，他妈的方队长那个王八蛋真是罪有应得！”

　　最年轻的文杰插嘴道：“兄弟们都听说你在里面的事了，那个混蛋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等木哥上了位，到时去挖他的坟、洒他的骨灰、睡他的老婆、用棍子插死他老母！是不是木哥？”小个张扯着大嗓门喊道。

　　佐木看了看众人，原本有些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抬起手揽着他们的肩膀，笑道：

　　“就你们话多！柚子叶在哪？还不快点给我扫扫晦气？”

　　“来了来了！”话音刚落，立刻有小弟将柚子叶拿了过来。

　　“还有新衣服！”

　　“这个安神汤也是刚刚熬好的，这可是文杰新搞上的那个小妞亲自下厨做的，木哥一定要赏脸！”

　　“木哥，洗澡水放好了！”

　　......

　　场子里一通闹腾，等到佐木都洗漱收拾完毕时，已经傍晚时分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夜市大排档走去。

　　“老板，最大份的油焖龙虾，还有茄汁鲍鱼，燕窝，鱼翅汤，烤扇贝，炒海虫，蟹黄蒸五香肉.......全都要双份，快去！”

　　“再来三打啤酒！”另一个补充道。

　　大大的圆桌前坐满了混混，稍后赶到的另一些则单独开了一张桌子，海鲜还没端上来，就已经争先恐后的来向佐木敬酒了。

　　“木哥，这次你回来，咱们堂口总算有个说话的人了！”

　　“是啊，木哥，你不知道，你不在这段日子，随随便便一个不知哪里的小混混也敢来场子闹事，兄弟们没人罩着，日子不知道有多难过！”

　　“还有一些过来争地盘，不过阿黄哥最给力，带着兄弟们神来杀神、佛来弑佛，硬生生扛到现在！”

　　“木哥，不是我夸口，阿黄哥在，您罩的这几个场子一个没丢，反倒是刀疤脸那边，哼......”

　　“妈的，提气这小子我就来气！”一直忙着喝酒的佐木忽然开口道，“上次那件事，一定是他老婆给条子打的电话！”

　　“木哥，要不要兄弟们带人给他点教训？”

　　“算了，毕竟兄弟一场！”

　　diao七不服气道：“兄弟？什么兄弟，木哥你是不知道，你不在这段时间他有多嚣张、多高调！不仅四处联络，还盯上了浩哥的那个奈斯尔集团，要不是集团账面亏空太多、他吃不下来，这会儿早被他一口吞了！”

　　“就他？怎么联络，也不过就是个小喽啰。”小个张一脸不屑。

　　大家正说得热闹，忽然旁边桌的混混们冲着一个方向猛吹口哨。

　　众人立刻向那里看去。

　　是一个年龄大约在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孩，穿着淡粉色紧身T恤、牛仔紧身热裤，白色高跟鞋，一头长长的卷发随意披散着，嘴唇上一颗闪耀的唇钉。

　　“文杰的老婆来了！”

　　“快看快看，好正！”

　　“那双腿真是又白又直！”

　　“文杰，你在哪泡到这么好的货色？”

　　大家纷纷起哄道。

　　文杰只是淡淡笑着，起身将那女孩搂进怀里，柔声道：

　　“怎么这么晚？”

　　女孩立刻不满道：

　　“他妈的，还说？老娘刚刚挤了一班末班车，结果被一个混蛋揩油，我一个大巴掌扇过去，扇得那个王八蛋满嘴找牙，结果他拉着我不让走，非要带我去警局！切，我怕他啊？去就去！结果去了以后我就哭啊装可怜，他反倒被条子一通教训，真是解气！”

　　说完，将肩上的背包随便往桌子上一扔，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

　　微微转头，她的视线对上了一旁佐木的视线。

　　文杰也坐下，介绍道：

　　“这是木哥，今天刚刚从里面出来，兄弟们给他开宴庆祝呢！”

　　“木哥~~”女孩皮笑肉不笑，拖长着尾音，一脸漫不经心。

　　“木哥，这是小叶子。”

　　“这么正？多大了？”

　　“十六。”

　　“还是学生妹？喂，文杰，你什么时候对幼女也有兴趣了？”

　　文杰一脸无所谓道：

　　“怎么样？我才刚刚十八好不好？”

　　大家闻言，一起大笑起来。

　　佐木端着酒杯，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在看到小叶子的那个瞬间，他忽然毫无征兆的，脑海中闪过了苏珊的影子。

　　然后，九年前在街头遇见她的那一幕，无可救药的被重演了一遍。

　　那一年，她也是这样的年龄，也是这样的一脸冷漠和无所谓，甚至连穿着风格都和小叶子如出一辙。

　　想着，他忽然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转身走开了几步，将手机拿了出来。

　　这时，他才发现，他竟然没来得及记下苏珊的新手机号码。

　　正想打电话给韩腾律师，diao七走了过来，单手搭在他肩膀上，问：

　　“木哥，有事？”

　　“恩？......没什么，我们回去喝酒吧。”

　　“好！”

　　佐木将手机放起来，恢复了浅笑。

　　（3）

　　“小姐，你真的决定不去和他道个别？”

　　大方再一次问道。

　　“这已经是你今天第四次问我这个问题了。”苏珊笑笑，有些无奈。

　　“好吧，”他点点头，“都收拾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三个人驱车从酒店出来，一路向快速路开去。

　　刚过了两个路口，车子就停下了。

　　“什么事？”苏珊坐在后排，警觉的坐直了身子。

　　“没什么，”大方看着后视镜里的她，开口道，“前面施工，很堵，我们不如绕一圈？”

　　“好。”

　　车子打开转向灯，向路旁的一条小巷子开去。

　　苏珊拿着一支笔，不时的在本上写下一些东西，没过多久，一阵急刹车。

　　她堪堪伸出手、抵住前面的椅背，不满道：

　　“又出了什么事？”

　　大方正要说话，忽然车子前面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他妈的，怎么开车？！”

　　“没看见有人要过街？你眼睛瞎了？”

　　“下车下车，王八蛋！”

　　大方和韩腾一左一右，打开车门从车里钻出。

　　外面的叫骂声更加大了，口口声声要他们赔钱了事。

　　苏珊十分不耐烦，于是拉开车门也下了车。

　　只见这一会功夫，商务车周围已经围满了小混混，他们人人吊了郎当、染着各色头发，穿着各种怪异衣服，腰上都挂着粗粗的腰链，有的手里还拿着家伙。

　　她走到最前面，看了看那个挑事的，冷声道：

　　“你很嚣张？大方，打电话报警。”

　　“是。”

　　大方随即拿起了手机。

　　混混们立刻沸腾了，嚷嚷着就要蜂拥而上。

　　“住手！”一声低喝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

　　混混们纷纷让开，却见一个男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弟。

　　“是你？”他一愣。

　　苏珊看到他，也愣住了，随即淡淡笑了笑：

　　“嗨......”

　　“出了什么事？”佐木扫了眼大家，微微蹙起了眉。

　　“木哥，这娘们儿......”

　　“这娘们儿你们可惹不起，”他嘲讽似地扯了扯嘴角，复又望向苏珊，“人家可是C城鼎鼎有名的洛月帮千金小姐。”

　　众人一听，一片寂静。

　　“怎么？”他双手抱肩，再次看了看众人，“你们想让M城和C城的混混火拼？呵，到时候你们自己上街，可别叫着我，我这个大哥也不是什么事都能抗！”

　　苏珊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对，轻轻叹了一声，淡淡道：“阿木，我要回去了，所以......”

　　“这么急着走？不用找几个男人爽一夜？”他微低着头、定定看着她，“或者，去警局再找个什么队长和人家聊聊天、联络一下感情？”

　　苏珊知道他是在怪自己那次去警局找方队长，于是选择了沉默。

　　大方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佐木先生，小姐她......”

　　“艹！你闭嘴！”佐木忽然扬起手指着他，大声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大方，韩腾，你们回车里。”苏珊冷淡道。

　　“小姐......”

　　“小姐！”

　　“都回去！”

　　两个人互看了一眼，纷纷无奈的钻回了车里。

　　苏珊看着佐木，轻声道：“能不能和你单独说两句？”

　　佐木掏了掏耳朵，然后冲周围的混混们挥了挥手。

　　混混们一涌而散。

　　“千金小姐有何贵干？”

　　“你还想继续混黑社会？”

　　“不然呢？我能干什么？我是个大老粗，不打打杀杀，你让我喝西北风去？”

　　“你难道看不到方赫、郑天浩和阿虎的下场么？”

　　“那又怎么样？哪个混黑社会的不会中刀中枪？能一时风光就一时风光，瞻前顾后的，不知道还以为我是娘们儿！”

　　“阿木......”

　　“你闭嘴！”他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回C城洛月帮，又什么时候问过我的意见？从法庭出来就不声不响走了，大半天连个电话也没有一个，你有什么资格问我的事？”

　　“我......”苏珊微微低了头，“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怎么？那些事让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了？”

　　“我记得那次，在警局的会见室，你和我说起照片的事......”

　　“那又怎么样？你做过，还怕别人说？”

　　苏珊抬起头，漆黑明亮的眼眸幽幽的望着他：

　　“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在乎的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我是个粗人，猜不透千金大小姐的心思，也不敢猜！”

　　佐木躲开她的视线，看向了他处。

　　苏珊自嘲似的笑了笑，叹了一声，说：

　　“洛月集团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我以前那个弟弟——乔的下落，也要去查一查。等我办完了那些事......”

　　“够了！”佐木忽然提高了声调，“我以为你会变，可现在才发现你一点都没变、还和那时候一样？什么都比我重要，那你来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去处理你的事情、当你的洛月帮大小姐，以后别来烦我！”

　　“阿木......”

　　“他妈的，滚！”

　　佐木扬手指着远处，大声道。

　　苏珊的眼眶中瞬间盛满了水雾，她咬了咬嘴唇，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上了车子。

　　发动机的声音，然后商务车缓缓向远处开去。

　　“艹！”佐木将手里的烟盒狠狠扔在地上，大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