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凝珠幻影

　　走过将近两里的青砖大道，兵士操练声渐近，庄霁云带她绕进一条窄道，窄道尽头是一处风雅至极的亭台水榭，亭台之后是和晓庄的房子极相似的屋子，庄霁云的府上怎么会有汉室里才有的房子？

　　直到进了屋，庄霁云将药给晨风涂上，只一点药粉，晨风的血当即止住，不出片刻，晨风便活动自如，庄霁云差人来给晨风洗了洗染在爪子上的血渍，这里的仆从与前院那些美艳的妙龄女子大不相同，前院的女子们面容娇好，性情也较为活泼，时不时还能陪他聊天解闷，看起来就是一处风雅之地，不像这里，戒备森严、里里外外的人都训练有素。

　　媛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庄霁云坐在松木桌边，沉着声音说：“你想必不知道为何我府中会有这处地方。”他目光中不带喜怒，静静看着晨风，半晌，阴沉着声音道：“也罢，你呆在此处定不会有人找到你，我出去给你找解药。”

　　日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冗长，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他，连背影都显得忧郁而沉重，媛溱始终没有开口问他去哪里，因她知道钟离秋下的毒绝不是她现在所体会的这么简单，而她更知道，乌戌很早之前便和她说过三界之内所有生灵对龙珠早已垂涎三尺，他们争抢龙珠只因向往龙珠的仙力，可他们不知道这龙珠并不是谁都能用得了的，以前没有人来抢夺，是因为她身怀神龙所传授的武功。

　　原来，这一切的敬畏都是因为神龙，原来神龙在传她灵力那几日掀起狂风暴雨是在警戒三界生灵，让他们知难而退。可是如今，她被费了武功，灵力被封在龙珠内不得释放，连龙珠百毒不侵的灵力也消失了，钟离秋是修行多个轮回的灵魅，神思感应都在花林美之上，定是她在集市上带着晨风卖艺时被她察觉到，才一路追到了这里。

　　庄霁云出府之后直奔抚仙湖而去，乌戌依然被封在湖底，见庄霁去来了，他幽幽开口道：“你们回来了。”他的神色依旧，这里的一切都依旧，他从袖袋中拿出凝珠呈在乌戌面前，乌戌睁眼看了看庄霁云手中的凝珠，“这是什么？”

　　“师尊，冰绮转世的女子已经死了，没能给您带回来，这颗凝珠是她妹妹的神思所聚而成，还有这个，”庄霁云又掏出百里雾院中的那颗夜明珠，继续道，“这颗夜明珠是她死后最后一刻将自己的神思放在了里面，我一并拿来给您看看，这一世，她过的很辛苦。”

　　乌戌在潮汐罗盘中伸直了躯体，抖了抖龙鳞，道：“我想看看她这一世是如何过的。”

　　庄霁云将两颗珠子放在乌戌面前，百里雾和花林美的一生一幕一幕呈现在眼前，直至大火熄灭的那一刻，乌戌眼中有雾气升起，临了，凝珠和夜明珠落地，他长吁一口气：“终是时候放下了，此生她也算求仁得仁。”言罢，他在罗盘中翻腾起来，仰天长啸一声之后又重新盘踞下来，“我也终须为滇国百姓效力了，你们可有玄铁的消息？对了，媛溱呢？为何她没来？”

　　“师尊，那日在凤栖梧，冰绮将媛溱打伤，为求脱身，媛溱运功用了赤焰瞳，但是，她的武功却因此而废了，因没有了灵力护体，三界灵物又聚集了不少来找她寻龙珠的，她被花林美的师姐钟离秋所伤，中了蚀骨之毒，还有，还有三天便会毒发了。”庄霁云皱着眉头将夜明珠放在潮汐罗盘前方，“夜明珠是她最后的神思所在，徒儿将它放在这陪伴师尊。”

　　乌戌琢磨了一会儿，微眯着眼睛道：“你将她带来，我有办法为她恢复灵力。”

　　庄霁云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脸上带几分惊异问道：“您是说她还能如从前一样将三界中不怀好意的灵物都击退？”

　　乌戌微微摇了摇头：“未必能如从前那般，但总不至于冰魄和龙珠在体都毫无还手之力。”

　　庄霁云单膝跪在地上向乌戌道谢：“终究是师尊能救她，我这就去带她来见您。”

　　当他带着媛溱披着月色来到抚仙湖底时，乌戌已从夜明珠中读出了百里雾死前最后一点心念，原来她的这一世里竟活得如此仓皇凄凉，至死的那一刻，她都不知道自己爱错了人，但总算，她在这世上轰轰烈烈的走过一回，也总算到了最后，他能守着她。

　　百里雾能为了自己爱的人不惜赴死，庄霁云能为了媛溱大兴杀戮，而他也为了冰绮心甘情愿被困在抚仙湖底，这一切都因为他们的心始终被另一个人牵着，庄霁云带着媛溱站在乌戌面前，看着他们，乌戌仿佛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看到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自己，明明有情却不能在一起，明知道不能在一起却还这样不惜一切的守着对方，乌戌叹了口气，沉着声音道：“媛溱，霁云，你们两个是我在这世间收过的最后两个徒弟，我记得在二十年前，有一只修为了万年的灵魅来此处求我，你们可知道他求的是什么？”

　　庄霁云扬着眉毛说出“龙珠”两个字，但乌戌摇了摇头：“以前我也以为三界之内所有生灵最想要的就是能助他们修成人形的龙珠，但他却不同，他来，只为求我一件事，他要用自己的修为道行，换另一只灵魅转成人形。”

　　“啊？”媛溱和庄霁云诧异地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他为何如此傻？”

　　乌戌淡淡笑了笑：“这也是我曾经问过他的问题，可他却只轻轻摇摇头对我说，这世间繁华他已经看够，轮回的苦他也已经受够，但他要救的那个灵魅却不一样，他说她在世上还有一份牵挂未了，所以他来求我。按修行道行来说，他在灵魅界算是翘楚，幻术、医术、武功都是名声远播，而且在修行当中从未造过杀孽，广种善根，若再修行百年，必会位列仙班，但却情愿自毁前程也要成全另一个人，以前，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但是你们帮我带回了冰绮，我便想明白了。”

　　神龙默默地垂下头，伸出龙爪想触摸放在罗盘前面的夜明珠，他的指尖轻轻触了触罗盘发出的光束，这是他不能逾越的界限，但他却再也没有了过去千年中的悲伤：“谢谢你们帮我带回了冰绮，我现在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舍去了自己万年的修行而化身为花魅重新修练，霁云，若我救了媛溱，你可愿意多年来祖上的遗训，从此永不兴起杀伐之事？”

　　“师尊，祖上遗训徒儿一直不敢忘记，但自我父亲以来，庄氏便再无起兵之心，我们就如同一双鹰眼紧盯着滇国疆土，若有外敌或暴君涂炭滇国子民，庄氏必不会坐视不理，但近年来滇国一直平安昌盛，我也从未有过异心，只是近日他居然买凶要我的命，庄某已答应了他，要我的命随时都能取走，但他们竟谋算起媛溱的命，若庄某如此隐忍还不能保住媛溱，那也只能大开杀戒。”庄霁云将媛溱拉到乌戌面前，肃声道，“如今师尊救了媛溱，庄某定会信守诺言，您放心便是。”

　　“等等、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了？”媛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莫名地问道。

　　庄霁云摆了摆手道：“这些事你不必知道，师尊能救你，你便在师尊这里休养些时日，外面的事我自会处理。”

　　“你是要和钟离秋去换命吗？若真是那样，我情愿毒发身亡，你若不在了，我还有什么念想？”媛溱拉住庄霁云，神情紧张地看着他，面色惨白。

　　乌戌看了看他们，摆摆龙尾道：“事情都不至于到那个地步，我先替媛溱疗伤，你们只管照常参加梦瑶的婚礼，钟离秋的事不必挂在心上。霁云，你且先回去，将府中妥当安排一下，明日再来看媛溱。”

　　庄霁云转头看着媛溱，再三叮咛道：“一切听师尊的安排，外面的事你不要记挂，明日我再来看你！”

　　媛溱很是不放心他说的话，只凭他今天和钟离秋之间的对话便知道，要取他命的人不是普通的人，能从滇国一路寻到长安雇到全朝最贵的杀手的人，不仅财大而且气也必定很粗，这人究竟是谁？

　　“你向来遇事冷静，不是冲动的人，万不可为我造下杀孽，听师尊的话，你是个做大事的人，谁都不能取你的命。”媛溱将自己出门时随手簪在头上的一个白玉簪子放在庄霁云手中，“若你再轻易提起去送死的事，你便看看它，你就会记得我说过，你若不在了我也绝不独活。”

　　庄霁云将玉簪子放进袖袋，重重地点了点头，向乌戌道别之后便匆匆离去。

　　媛溱望着乌戌担忧地问道：“师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乌戌没有答话，而是将龙爪抬起，冲着媛溱扭了一圈，媛溱即刻被放在了之前的大海贝之上，瞬时便觉得四体昏沉，很快便失去知觉，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