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 ，金菊花的脑子都裂开了、痛。一夜的昏睡并没将前夜的一幕洗劫，相反还特别的清晰……就肖碧绿背着她在月光下走的时候，她喊他什么来着：小叔叔，我的小叔叔……

　　的确，小时候，有个小叔叔这样背过她，从金家村的南头背到北头，从小奶奶家背到自己的家……家里是漫天的哭声……小叔叔没有放下她，而是又背着她走……她被小叔叔背着，在星空下走，在月光下走，小叔叔唱着儿歌念着童谣：

　　月亮吧，跟我走，走到南山口，打巴篓；巴篓落，换牛角，牛角尖，飞上天……天又高，打把刀……就这样不停的念，不停的唱……小叔叔唱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小菊花匍匐在小叔叔的背上，亲吻着小叔叔的颈脖……就那样睡着了，沉入了梦乡……小叔叔却背着她走了一夜……

　　这是哪里的一幕图景呢？

　　那时菊花实在太小，什么也不记得了……也想不起来……

　　但她还是想起来了……嫂子桃花中邪了，与她相看剖瓜，然后碧绿大哥回来了，然后嫂子吩咐碧绿大哥送我回家，然后我们就……

　　唉，实在荒唐，这么冷的大冬夜，在露天底下的菊花林里赤身裸体做爱几个小时，多泼皮的女儿家不弄生病啊。那样一冷一热的，还加以内心潜在的不屈与悲伤。金菊花感觉自己病了。爬不起来。

　　金菊花是怎样的人？

　　金菊花是如菊花一样品格高尚，意志坚强，神智清晰，有着圣神使命感的人。就这刻，她突然想起嫂子也生病了，总是胡言乱语。小飞鸟五六个月了，该多多补充营养。那未我还是杀只老母鸡，炖锅鸡汤给嫂子送去。看嫂子成天呆在书房里，看啥子淫书，鬼书，魔书，都将自己看中邪了……该如何是好？我须得每天去看望嫂子，陪陪嫂子，让嫂子心胸开阔，把小飞鸟健健康康的生下来……

　　她这样翻来覆去的想，翻来覆去的，哪里睡得着。一咕噜就从床上爬起来……袖珍男还真端了碗鸡汤来给她喝……

　　只听见肖老太婆在厨房里高声的说：菊花，我的儿，天寒了，下雪了，喝碗鸡汤暖暖身子……菊花，我的儿，即使铁打的身子，也不能在露天底下看菊花，不回家啊！你不知道昨天你都是啥样子，被你大哥背回来的……可惜这一夜的雪将菊花林掩埋了，菊花还未来得及采摘呢！今年的雪是下得早了些……

　　哦，下雪了，昨晚不是一夜星光吗？

　　听肖老太婆说话，菊花觉得心里什么东西被说破了，碎得难受，又爬不起来了，忍不住哭起来。就金菊花几时心灵如此脆弱过，情感如此脆弱过，一丝儿风，一丝儿雨都要将之柔化，成个泪人儿；还不说这漫天的雪花，一层深一层的飘洒……就金菊花几时不是欢颜开怀的一个人，极度的悲痛都能一笑而过……而今天，怎么了，只晓得哭，只心揉碎了似的伤心……都不情愿起来，打开窗子，看看雪景……

　　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了。菊花在床上神智昏迷的睡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早上，雪还在下着。菊花慵懒的爬起来，往窗外一看，积雪已有一寸厚。再看看后院，原来生长野菊花的地方，变成了一个低矮的雪丘。心想，这下野菊花彻底遭殃了，灭顶之灾啊！

　　这样想着，菊花不仅来到后院，走进菊花林，无意中发现，压了菊的雪丘上多出几个洞洞。再走向前仔细看，却看到半边花在里头。原来狂风和暴雪并没有将它征服，它正顶着雪的压迫，一丝丝往高处挺！

　　到中午，菊花已经看到有七八朵昂首雪外了。

　　随着阳光的灿烂，冰冷的雪正一点点矮下去，那金黄的野菊花啊，正一株株、一簇簇挺起来，对着太阳露出笑脸。就那一刻，金菊花彻底的活了，跑进厨房，抱着罐鸡汤，就往嫂子桃花家跑去……

　　菊花村的废堤两下的菊花林的那片狼藉，早在雪中消失殆尽。雪丘里的洞洞，一会儿多起来了，一会儿更多起来……直到洞洞里都钻出了雏菊花，菊花村还原好原在，野菊花林都原好原在，原好原在……

　　实说从跟谢桃花结婚后，肖碧绿这个庙不管神不收的采花大盗，就安静老实了。没再出去寻花问柳，招花惹草。只心守在家里，守在谢桃花身边。这个素日只步不迈，大门不出的，只知读书的谢桃花，都不知道灌了什么迷魂汤给他喝了，都忘记了素日惹下的浑身的风流债儿，专心守候着她？

　　且不知他并不是为桃花，而是为了菊花……

　　就无论菊花还是桃花，菊花村的女人是没有一个对她们有好感的，喜欢她们就更免谈。都不知道她们如何的来历。但不管如何的来历，嫁给肖家的两个怪物，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样的怪物……

　　实说这些天，菊花每天踩着那一路的雪与泥泞来看嫂子，抱着罐鸡汤。一家三人吃吃喝喝的，还真是过了些快活时光。嫂子气色也好多了，也不再胡言乱语。九宫山的鸟飞到这里就飞不动了，在雪地里被肖碧绿捉住养在笼子里，每日里叽叽、叽叽叽叽的，要回九宫山，要回九宫山的……乱叫……

　　菊花村的万物萧瑟，一片枯色，宁静，唯肖碧绿屋旁的竹林还一片潇潇的青……

　　所谓梅兰竹菊四君子，不愧君子，真个儿是，梅花雪中来，箭兰幽谷藏；竹林风吹过，紫菊飘淡香。

　　吃罢喝罢，就到菊花台坐坐，呼吸新鲜空气，赏赏傲然开在雪中的菊，闻闻潇潇的竹林风声。说说笑话儿。真是神仙一般了……

　　肖碧绿是个斯文人，懂得许多小情调、小诗情画意，起码内心里有那丝儿类似嫂子的气息。将她们两姐妹伺候得舒舒服服，分毫不差！这是叫菊花无论听着闻着感受着，都不免心中更为的喜欢深爱他的原因。

　　实说那些天，多风光快活的时光的每一个间隙里，菊花心底都是躁动，烦恼的，没有一丁点儿快活。那快活是装出来，讨嫂子开心，让嫂子安心。她自个的心为何脆脆的，时不时哭成一个泪人儿，那是因为真正的爱总是无限的绝望……

　　菊花从生命骨子里真正的爱上了肖碧绿这个男人。

　　有次坐在菊花台酌酒，肖碧绿还雅兴大发，直问菊花：菊花，大哥跟你说个事，你相信不，就是陶渊明去他外婆家，路过此地，还与我在这竹林里坐着喝过酒，谈过诗……就象我们两现在这样对坐着……

　　呵呵，谈个屁，是你梦见陶渊明坐在这里与你喝酒谈诗吧……

　　呵呵呵，呵呵，就是真的，不是梦啊……

　　碧绿大哥，那你是从陶渊明时代穿越而来的大诗人啊……

　　就两个人正打情骂俏，情不自禁地想亲爱亲热的时候……

　　一个风韵犹存的女子，从雪地里往嫂子家里跑来，边跑边对着嫂子的屋骂道：你个肖碧绿，给我出来，出来；你个肖碧绿，你个王八蛋，你个负心汉，你个花心大流氓……出来，出来……

　　这样的一直骂道肖碧绿的家，然后到了竹林里，一脚就将他们正酌酒赏菊笑谈的雅致的小桌子板凳，蹬翻了。将小菜花生米洒了一地……

　　金菊花与谢桃花都不知此女何人？如何如此来势凶猛？

　　只见肖碧绿一个巴掌下去，将女子打得哇哇大哭，直在雪地里撕打肖碧绿，边打边嚎……一忽儿，菊花村的冬天一点都不冷清了；一忽儿，菊花村的雪都被人踩化了，踩黑了，不知不觉的粉身碎骨，成了泥……一忽儿，菊花村肖碧绿家门前聚集满了人……都看热闹呢……看得那个心底爽快啊，看那老妖婆，看这风流花心的肖老大，看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妙美人，如何收拾？

　　实说金菊花与谢桃花第一次见到这个场面……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还不说，菊花当时听到杨爱娇那样骂说肖碧绿，这心底儿就憋了口气，直往头顶冲上来，差点气昏，哪里还有力气处理是非争吵的……

　　大家伙左劝右劝的，也没劝开……其实大家伙都是来看热闹的，那么快就劝开了，劝散了，不吵了，才真失望呢。

　　诸不知，这女子与肖碧绿的确不一般的关系……半辈子的纠葛……

　　女子叫扬爱娇，是菊花村周老三的老婆。这个明媒正娶的周家媳妇，这样跑到肖家里来闹，又是为何？

　　原是为过年的三五十斤牛肉，狗肉，猪肉。年年都是肖碧绿从六码头山场给她送去的。这年关逼近了，不见肖碧绿送肉送鱼去，由此吵了来？貌似不尽如此？就这偷鸡摸狗的丑事儿，从来都是藏着捏着，生怕人晓得，这个女子倒好，大武大势的吵到家里来，实说菊花村人也还是头一次见……

　　实说这事儿在菊花村早是公开了的秘密，也没啥好好奇好看热闹的。只是想看看新嫁来的谢桃花们如何的处置……最好是……哼哼，真是没有一个人心怀好意。桃花一个身怀六甲的外乡人，才不会淌这躺浑水，与菊花两姐妹只顾跑到房间里，不出来了……任他们吵，闹……

　　这不，肖老太婆来了，一把揪开女子，“霹雳”一耳光甩了过去，骂道：

　　世人有何下贱？无钱便是下贱之因。有何尊贵？有钱便是尊贵之实。下贱之人，有了钱，便改头换面，自然尊贵起来，尊贵之人，无了钱，便伸手缩脚，自然下贱起来。所谓富贵不奢华，而奢华自至；贫穷不下贱，而下贱自生……所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你个下贱的下流胚，我肖家贫困时，你嫁给有钱的周家；周家贫困时，你又来缠我肖家；你溜墙根，钻草垛，偷情偷汉，生了一窝外姓的娃；我肖家跟你养着，你还不知足，还不知廉耻，还来缠；你个不要脸的下贱胚，把你生在周家的娃还我肖家，跟我肖家姓，你敢不敢；敢就来缠我肖家，不敢就混回你周家去……

　　骂得那个风韵犹存的杨爱娇，不哭 也不闹了，灰溜溜的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