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年间,南京应天府有个闲人叫到听,一日他在稠人广众之中讲奇闻,正说得兴头,一个少年问道:“你这些事是醒着听见的,还是睡着了梦中听见的?”到听道:“我是醒着听见的。”那人道:“那你此时是醒着说话,还是睡着了说话。”众人笑得几乎打跌。
到听要辩,又说不过众人,不辩,又气得慌,脸脖子通红,颈子上的筋急得有指头粗,叠暴着。
只见人丛中走出一个道士来,笑着道:“天下奇怪的事何所没有,这位居士也未必全是诌出来的假话,或有些影儿也不可知,列位何必认真,若信她是真话,就听她这一遍新闻,若疑她说鬼话,就不必信,人还拿着钱给说书的,听鼓儿词上的瞎话。如今听说这新鲜话又不要钱,何等不乐,还班驳些甚么?”
众人看这道士,两道浓眉,一双大眼,五尺身材,四旬年纪,竹冠布氅,麻履丝绦,好一个齐整相貌。众人道:“这位师傅说的是,我们打柴的不要跟着放羊的,各人做各人的事去。”一轰而散。
到听垂首丧气,也就要走,被这道士一把拉住,“居士且住。”到听道:“师傅叫我,说甚么?”道土道:“古人说,恼一恼,老一老,笑一笑,少一少,大家玩笑,何须认真,气恼的是甚么,我同居士去小饮三杯,消消闲气。”到听听见请她吃酒,气恼全无,一脸的笑。先咽了两口唾,然后说道:“今日腰中不曾带得一文,改日请师傅罢。”道土道:“我请居士,何用你破钞。”说完,道士拉着她手到一个酒肆中去,到听口中说“岂有此理,怎么好扰师傅?”两只脚已随着到酒店中来。
对面坐下,走堂的送上两壶酒,几个小菜碟摆上。到听等不得她让,先一气饮过了数杯酒,方才问道:“师傅贵处哪里?何处住?我每日在这里走,从未会过!”道士道:“贫道祖籍陕西固原,自幼在峨嵋访道,近来四处云游,为人治病。今到此不多几日,在朝天宫作寓,独坐甚闷,出来闲步,才见居士生气,故约来同饮几杯,我们说说白话,也可消遣。”又让她吃了几杯,道:“我寓处也无伴侣,居士若无事可常到我寓,别无她物,就是一杯水酒相待。”到听满脸是笑,道:“有了酒吃就尽够了。我听得人说,无钞一身轻,有酒万事足,别的还想甚么,若承师傅不弃,我来奉陪,我是闲着一点事也没有的。”道士让她吃酒,她又吃过两壶,白话口袋打开了,讲天说地论古谈今,都是不见经传,稀奇古怪,无影无形的大话。她说得津津有味,道士听得倒也耳中为之一新,微微的笑着听她诌说,又同饮了数杯。到听口也说干,等不得她让了,自自斟豪饮起来,杯杯一干到底。吃了一会,方觉有些不好意思,反客为主,一盅一盅地倒让起道士来。道士酒量颇雄,盅盅干过,二人又饮了多时。到听有了八九分酒意,觉得满到喉咙跟前,下不去了,才起身道扰,舌头短短的,不明不白说了几十遍。道士付了帐,同她出来,到听晃晃荡荡的去了。
次日,到朝天宫寻着了道士,一来奉拜,二来道谢。道士又留她吃了半日酒,她无以为敬,说些白话来答盛情而已,道士听她说道,也不觉寂寞。临别时,道士道:“居士无事可常来闲话。”她满口应诺而去。
到听吃着了甜头,又是个无事的身子,况她要到街上来,必由朝天宫后门卞公祠[ 晋朝卞壶死难之地。]过,所以她无三日不来,来无不醉,吃得多次了,一日,听得各处桃花盛开,她史家墩、小桃源、黑龙潭、虎踞关各处去看热闹,见那些男男女女看花之人往来如织,别人都是三五成群,有携着春盛的,也有抬着食盒的,或在酒棚内饮酒,或在茶棚内吃茶,丝竹管弦,长歌短调,非常热闹,看了一会,眼饱肚饥,她囊中无钞,只得四处混撞,忽然到一棵桃树之下,见金晃晃一件东西挂在上面,忙近前取下来一看,是一枝镀金银花,也不知是哪个妇人在树下过,掛了下来的,她满心欢喜,也不看花了,欣欣然放在袖中。
到家中,取出估值,心道:“这个也值七八钱银子,五钱银抬一大缸酒,剩的买些柴米,够我几日大醉。”转念又想,“不好,目下天气渐暖了,买件单衣服穿穿是正经。”再想:“也不好,找扰道老爷多次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不如请她一请,还了席,后来又可以扰她几十次。这样一本几十利的事为甚么不做,就是这个主意好,况且人说的,吃在肚里是细丝,穿在身上是九成,我放着细丝的事不干,倒做九成么,只当是不曾拾着这件东西。”又算计道:“家中碗盏盅碟一样没有,是来不得的,酒馆中肴馔又贵,不如买两样挡戏的物件,这两日接引庵碧桃盛开,请她到哪里坐坐,小姑子又是我的厚朋友,问她要茶要水烫酒还便宜些。定了主意,明日举行。”
接引庵在旱西门北首一条小僻静巷内,门口一丛黑松树,一个小小的圆红门儿,过去里面甚是宽敞,内中三间大殿供着接引菩萨。东西六间房只有两个姑子,东厢房是两明一暗,两间做客位,一间是那老姑子的卧房,这老姑子有七十多岁了,动弹不得,成年睡在床上。西厢房内一间做厨房,一间做库房,一间是小姑子做卧室。这小姑子才有十八九岁,虽不叫做丑,却也说不得个俊字。肥胖胖的一个团脸,深紫棠色,五短身材,圆滚滚的却胖得紧。做人甚和气,见人满面春风,一脸的笑。到听家离此只有三四箭远,时常来随喜。大约与这姑子有些暖昧的帐,人却不得而知。
且说到听次早起来,把那枝花拿到钱铺中去换,虽然大样,是叠丝的,称了称,只得七钱多重,首饰做八成,换了六百文钱,买了一只大板鸭,一个烂熏蹄,并些果子,又买了些好茶叶,到庵前敲门。那小姑子来开了,笑嘻嘻地道:“你今日买这些东西做甚么?”到听进来,小姑子关上门,也随了进来,到她房中。到听道:“我今日要请个人,借你这里赏赏花,烦你收拾收拾,再把树底下打扫打扫,改日我腰里用些劲酬谢你。”那姑子笑着瞅她一眼道:“你肥肉能吃得几块,好像根豆芽菜儿似的,不要讨我贬别你了。”到听笑着把她脖子搂过来,亲了一个嘴,“你且不要关门,我去买了酒来。”少顷,又拎了一小缸酒来,“你就预备下,烧好了茶等着,吃过早饭我就同人来了。”说着走出,便到朝天宫来。
这道士正要吃饭,见她来,让了坐下,道:“这两日为何不见,今日来得甚早,便饭且用一碗?”到听道:“这两日花开的盛得有趣,我去看了看,所以没有来,望得今日,我备了一杯水酒,请师傅去赏赏花。”那道土道:“居士是哪里的钱?我怎好相扰。”到听道:“师傅这边,我扰过几十遭了,论理也该还还席,没有甚么东西吃得,不过看花而已,我都预备下了,师傅用了饭,我们早些去玩玩。”道士见说买了东西,知她是实心相请,便不推辞。说道:“我领情便是。”只是心中不安,两人同吃了饭。道士锁了门,一同出来。
二人说着闲话,慢慢踱步到接引庵来,不多时,到了门首。到听上前敲了两下,等了一会,不见里面啧声。道士道:“何不再敲几下?”到听笑道:“师傅你是外路来的,不知南京城姑子庵的暗号,先敲两下,应开门两个字,等一会再敲三下,是快开门三个字,她自然来开。若一阵乱敲,她听见知是外行,再不肯开的。”说着,又狠狠敲了三下,只听得脚步响,小姑子把门开了,笑嘻嘻道:“我收拾后院子来,先敲门就没听见。”那道士把她一看,心中一动,道:“好个炉子,是绝妙的鼎器。”到听让了进来,到东厢客屋内坐下。少倾,小姑子送了茶来,心爱上了这个道士,好个仪表,目不转睛看着她笑,道士也有心,望着她笑,不住拿眼睃她。吃罢茶,说了些闲话,让到后院,打扫得果然洁净。道士看那花时,有七八株都有一抱粗,花朵比茶钟还大,红白灿烂,开得甚是好看。树下铺着芦席,上面垫着垫子。二人席地而坐,不一时,送了果肴来摆下,那姑子又去拿了热酒来。到听斟了一杯,送与道士,道:“没有甚么请师傅的,不要见笑。”道士接过酒:“居士这等费心,何须客话。”二人说话饮酒,吃了多时,那姑子穿梭也似的,两头拿酒服侍。道士道:“劳动你了,我们不安得很,你请坐坐。”那到听忙起身,筛了一杯酒让她,她笑道:“我不会吃。”就要跑,早被到听拉住袖子,“师傅不是外人,你吃一杯怕甚么?”送到她嘴上,她推辞不得,被到听一灌,只得咽下,到听放手,她跑了去了。
二人又饮了几巡,道士要散散步,起身到园中各处走走,走到西墙角,不防那小姑子踏着滚圆的一个黑屁股,背着脸在哪里溺尿,衣服搂得高高的,自己低了头看着,因她屁股撅得高了,那一件肥物全全露着,正对着道士的眼。道士一看,真正一件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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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葛老师佳作,古色古香,犹如喝了一口浓浓老酒,醇香甘烈,回味无穷。
葛老师,你太厉害了!小女子着实佩服!明清时代章回体小说的痕迹满满,看似嬉笑怒骂的文字间貌似还有点王朔痞痞的味道,但细细读来,深刻中还有别样的味道。人生也不过如此!加油,葛老师!不过别太拼了,保重身体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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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细阅之,乃悟其以淫为报应,具一片婆心,借种种诸事以说法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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