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日记

　　1997年X月X日

　　第一次发现钟会哭，是因为我使他看不到光明的前途。我何德何能？他是这样的爱我，为我不惜一切代价，为我生死不计，虽然不善于表白他的爱，但此时无声胜有声，在他落泪的刹那我内心深处已经被打动，钟哥哥，谢谢，你的爱！

　　记得那次他向我求婚，我说你的仪式呢？他笑着说：“那你也得把地上铺上个手绢呀！”我不理。心想他也不可能。他是个刚强的男人，不可能那样做。他却在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前提下，在人来人往的公园里，屈尊为我，礼节庄重的跪在地上了！我心如擂鼓，意乱情迷，连忙伸手来扶，他却屹然不动，信誓旦旦。

　　我说：“开玩笑的，你不要这样，让人看见笑话你。”他的仪式没有半点玩笑的成分，堂堂须眉如此大礼，他的诚心天鉴。我过分了！西西啊，就算你的心是石是铁也不能无动于衷吧？

　　这就是一个男子汉的誓言！钟，亲爱的，我会爱你一辈子！

　　1997年X月X日

　　短暂的相聚，长久的别离，钟哥哥，我好想你。今天给你打电话没通，接起来又掉线，为什么？是你故意吗？你不是说只要下了决定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吗？难道你真是要急流勇退吗？难道你火一般的爱不再狂热不再燃烧，要冷却了吗？难道你对我的爱是假的吗？

　　我们没有退路，你说过的，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应尽百分之百的努力。那时你可曾想过向困难低头吗？虽然你没有说过做我新郎，但我要嫁的人却和你一样，我也没有说过做你新娘，但是你要娶的人却和我一样。

　　1997年X月X日

　　四十多天才能够见上一面，才三四天又要分离，这是什么规章制度呢？每次相聚又分别是那么那么的难舍难离！热恋中的人都是这样吗？

　　今天是他回来的第二天，他要带我去邻县同学那里，说那哥们替他着急了。我问他着急什么呢？他的回答让我很吃惊：“我同学说谈对象没有超过半年的，根本就没有我这样的进度。”

　　我问：“什么进度？”

　　“上床。”他面不更色地答。

　　“这是谁规定的？还不准超过半年？”我又羞又急，满脸涨红，他却平静地说起那同学的婚事，也是遭遇岳母干涉，可人家先斩后奏，都生了儿子了，这次是特地向他传授经验的。

　　我听了郁郁不乐，心情很沉重。难道自己还真要沦为私奔一族吗？要知道在农村谁家出了私奔的事件，是要羞煞八辈祖宗的，一时间我还真不能下这决心。

　　中午那同学为我俩接风，还特地去吃“狗肉火锅”。他叫我嫂子，席间大言不惭传授真经，真令我无地自容：“嫂子还有什么放不开的？跟你说我那丈母娘，比起你家可凶得多哟，人家说养个闺女不容易，开口就要我三万块彩礼，结果怎样？你弟妹生完儿子没出满月，她就赶来送喜，这不还接回娘家坐月子去了！这事要想成功真的不难，面子就先不要管了，等你们把生米煮成熟饭他们就怕了，就必须得妥协。今天钟老兄这事就这么安排！”钟沉默，我什么话也没再说。

　　晚上他同学主动躲出去了，这哥们还真是够铁啊。

　　“你还在愣着干什么？”眼看着他由耐心等待变为狂躁的不安，既取得了真经，他大概是不会放过这机会的吧？

　　“还要假戏真做啊？” 我真是哭笑不得：“未婚先孕？对不起亲爱的，这事我做不到。”

　　“我是稀罕你那竹竿身材啊？跟寸草不生盐碱地似的！”没想到他还火了起来，一边伸手拖拽我，一边骂我是糊不上墙的泥巴。“你还真以为自己比别人清高多少啊？”

　　做爱既有目的，还是为了逼婚，总觉有些龌龊，这阴谋近乎不能启齿，但也大概算是最能奏效的计划了吧，虽然我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爱他，但想想还真是不能。

　　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仍在犹豫，毋庸讳言，从内心来讲，也许我内心曾经期待过这么一场性事的，为了报复他们的蓄意拦阻，等了那么多年的少女之梦，而且眼前这人才貌双全，是最佳人选，最好的拍档，又是真情真爱，这人也将是我最终的丈夫。那么，也许……好吧！

　　他和我作为这场爱情剧里的男女主角，激情戏开始预备上演。

　　直奔主题的进度对峙茫然无措的抵挡，全都没有想象中来得美妙，也许是根本还不适应那份陌生和狂热，那份仓促和慌乱，期间所有一切都令我瞬间起了憎恶，一个别样念头突然在脑海中电石火花般闪过，刚刚拉开帷幕的演出，在紧要关头被制止叫停：“不要！”我喊。

　　可是他已经疯了，“不行，今晚说破了天也不行！”

　　“除非是我死！”究竟是恐惧还是担心，亦或是受未来种种莫测疑虑的驱使？总之我开始哭泣，刚开始是戏剧性试探的眼泪，到后来就变成借题发挥，假戏真唱了，所有的伤心委屈、相思成灾，多种情绪一齐迸发，让泪雨下得肆意滂沱。他片刻间呆住，尔后停止入侵，痛惜地揽我入怀，眼泪随之滚落下来。

　　我尽情地哭哭哭，他轻轻抚着我的后背，继而慢慢的搂紧了我：“西西放心，我对你不是那种自私的爱，死东西，我是不会强迫你的。”

　　一夜无眠，第二天我眼皮肿胀，都不好意思见人。早上与他同学告别的时候，他两手一摊，对那哥们苦笑道：“煮熟的鸭子又飞走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肩头挨了重重一拳。

　　1997年X月X日

　　亲爱的钟，自上次分别后，你是否已经将我遗忘？为什么没有你的消息？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在爱我，我依然爱着你，没有改变。

　　你尚不知，因为爱你，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怕你在乎，所以才那么慎重的，小心翼翼的——爱你。

　　元旦快到了，钟该回来了吧？上次他走得那么落寞，心中歉疚，感觉很对不起他。晚上有晚会，不想看，独自一人在床上，静静的，听着远处的飘渺的音乐，不禁悲从心来，潸然泪下。与信息做了断如同割肉般痛疼，然而，对待钟哥哥，为什么也还是爱到撕心裂肺这般痛楚？这正相爱尚且如此，假如万一与他分手，“我都不知道到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想起信息曾经说过的话，眼泪已经由不得我控制，一波波汹涌而来，我伤心欲绝，我哀哀痛哭，眼泪鼻涕怎么总也流不完呢，难道爱情是泪水的源泉吗？

　　哭累了翻身睡去，半夜醒来却郁气难舒，长长的叹息，绝地里的爱情啊，足可毁掉我半条性命！

　　整天闷闷不乐，百无聊赖。任凭什么事都不能让自己高兴起来，振作起来，不能为了相思而埋葬了活力四射的青春。要学会一个人快乐起来。快乐起来吧，西西！

　　1997年X月X日

　　钟来电话说元旦带我回他家，我好兴奋，好期待！决定去买新衣服，要去走婆家，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婆家。选了咖啡色套装，庄重大方，我很满意。往回走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冷雨，我独自一人漫步走在冬雨里，竟然丝毫都不觉得冷。

　　1997年X月X日

　　这晚钟回来，见我感冒发烧，咳嗽不止，一边为我喂水喂药，一边心疼地埋怨。一起回到位于西外环厂设招待所，扶我躺在床上，他问我吃点什么，我迷迷糊糊说要辣的。一会儿他买来辣子鸡丁和兰州拉面，悉心喂我吃饭，真是够辣，吃得我满头大汗，人也就精神了好些。

　　他用湿毛巾敷住我滚烫的额头，他的细心感动了我，我抓过他的手，吻他手腕。他也做出温柔的回应，不料刚一吻上我的唇他就叫起来：“哎呦！辣死我了，该死的西西！”

　　“哈哈哈……”我开心极了。

　　他终于等到了这样的时刻，我的体虚柔弱之时，我的不曾设防之机，数次的推诿敷衍令他真假不辨，数次的考验试探令他几无可耐，此刻他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爱之深情之切势在必行。

　　搂抱，亲吻，爱抚，宽衣，我再也阻挡不了他强健的体魄，也无法抗拒他的志在必得，他那激情将我燃烧就要只剩下灰烬，他的狂热早已让我欲罢不能……然而就在一切按部就班誓将做爱进行到底的时候，我的理智终究还是不允，我仍能控场，总能在紧要关头断喝、暂停、中止。

　　终于他败阵下来，追问缘由，我沉默是金，无可奉告。

　　沉默中，他点上一支烟。看起来我很让他败兴。

　　我还真是个理性动物啊。

　　他吐着烟圈，许久，终于开口：“你是真爱我，这我相信。但至于原因，不说我也知道。不外乎有两个。” 他神情异常冷峻，我心底在微微颤栗。

　　他似乎成竹在胸：“第一个，我不奢望，也不相信，但是，你也真能装——我甚至敢跟自己打赌：你若处女，我不姓钟！”

　　像劈面被人打一记响亮的耳光！热血涌上了我脸庞，浑身滚烫热辣——难道是吃过辣子鸡丁的缘故吗？双耳轰鸣，嗡嗡作响，竟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则继续冷笑：“第二个，你是怕露了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认识我之后，你给了信息！”

　　五雷轰顶！

　　瞬间被震呆，如同被魔法镇住了一般，我竟丝毫动弹不得。

　　这人格的践踏，任他恣行凌辱？不，绝不！大不了就分手，只为的是赢回尊严！

　　我迅速起床穿衣，一言不发，只是任泪水无声无息的奔流在脸上。收拾利索，欲夺门而去。

　　这下他可被动了，赤身裸体来阻拦，在穿戴整齐的我面前，在我阴冷鄙夷的眼神里，他内心的鄙劣无可遁形，他的锐气萎靡消缩，他还能从何处找回他要的尊严呢？

　　我始终不言不语。目前为止，我的沉默就是最得力的万能护身符，任凭你是谁，奈何不得我，我有杀手锏，大不了就分手——但你绝不能凭空诬陷。

　　他死死抱住我，道歉，哀求，掌掴——他已完全败阵下来。

　　在我的沉默中，他发表了他的见解与学说。他说他也是在农村长大，对于男权主义与贞操观的陋习，他是持摈弃态度的。但这并不等于他赞同滥情，在他的观念里，寡妇可以改嫁，也可以偷人，但事不过二，一女不可侍二夫。男人同样也是。

　　他说实在是不该冤枉我与信息的清白，因为据他的分析，假如与信息有了那层关系，就算我能掌控住局面，而对信息那样一个愣头小子，就算要他的命他都不会拱手相让，根本就不可能有他钟献宝的任何机会，他说相信根本就没有这事发生的可能性。

　　接着又讲了初恋女友背叛他的事情，又分析肯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我，追过我，爱过我，但只要是在他之前，他是一概不究。说他爱上我并不是偶然，像我这样的女孩子，这样不多见的个性，是每个男人心目中都想呵护的类型，是能成就男人英雄梦想的那种类型，如果说从小至今还没遇到过爱我的人，那简直是绝无可能的事。因此他从一开始就从没对我介怀过，反倒是我的成长环境、我的艰辛处境让他倍加的心疼我，更让他疯狂的追求我，迷恋我，令他义不容辞的保护我，是因为这样的女孩值得他去爱的。

　　整整一夜的心底较量。他极尽卑微地认错道歉，下保证，只要能博我一开尊口，他大概会累到吐血方止吧?但我知道他是不甘心的——至少在没有证实他的推断之前，他肯定是心存不甘。

　　作为一个成熟男人他的屈尊，却让我感受到了难以言表的怜惜与痛楚。他让我见识了与信息不一样的“屈”与“尊”：信息一贯是自残、威逼，是令人惊诧、令人害怕又令人反感的的做派，甚至让人更加瞧不起他。而钟不是这样，他屈的是姿态，尊却是理智，大脑始终冷静而慎密，理性的分析有的放矢，往往一语中的，作为对手他还是过于强劲的，然而这个男人却是我的心，是我的命，是我的全部寄托与后半生的希望，折磨他就是折磨我自己的心，我只会比他更难过。其实我又怎么忍心折磨他呢？一时间心又变得柔肠百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