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 见

  拉开窗帘,阳台外是一片灌木园圃,暗红和油绿的植物布局流畅,向远方延伸,层次分明。阳光洒落在不同颜色的灌木尖上,风送来远处道路两边巨大的香樟树悠远沉郁的气息。

  这些樟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枝繁叶茂,树干粗壮。清晨时分,空气微寒,一阵风吹过,高大的树冠就会落下纷纷的红叶,如同在地面上铺了层经纬稀疏的红毯。一棵巨大的核桃树,已经长出了一些新叶,地上掉下无数松茸一样的絮条,夜晚的雨浸过,它们伏在地上的身形,庞大而湿润。

  在几栋楼后面,一条小径穿过花圃。花圃里草色茂密,三叶草开出了白色的花。蒲公英绽放得饱满,高高地立在风中。草坪里的树,一些叫不出名字,长着红色或绿色的七叶,另一些,比如枇杷,树下一圈,全被新生的一丛丛野生菌类包围,它们的小伞顶开三叶草,挤挤挨挨地生长出来。

  小径两旁,盛开着紫红的杜鹃。走近才发现,就是紫,也分了不同的程度。深紫的显得热烈;浅紫的显得轻盈。然后是蔷薇,紫中带红。而成片的鸢尾,就是紫蓝了。绣球还没有开花,它的花,仿佛在等待一场雨,唤醒沉睡的色,从绿到蓝到紫到粉,渐次变幻。“姹紫嫣红”这个词,就是季节里不同程度的花们排列,交织,过度,漫延。

  校园墙下,生长着一排洒金珊瑚。即使没有阳光,它碧绿的叶片上,也仿佛闪烁着斑驳的光华。一株小槐树,不足一米的高度,枝细叶嫩,叶芽上爬上了一只壳色灰绿的小蜗牛。春天的时候,探出外墙的槐树枝,挂着白色的槐花。槐花色白味甜,不但蜜蜂喜欢,小孩子也是极喜欢的。我童年居住的院里,就有一树老槐,春天的阳光将一串串槐花照得晶莹剔透,即使身为女孩子,趁着父母不在,也忍不住要爬上树,坐在树叉上一边挥手赶着蜜蜂,一边摘下槐花吹口气,忙不迭就吃到嘴里。或是在长竹竿顶上缠一柄小刀,竹竿伸进槐树枝叶里,对准花串一剜,一串槐花就坠落下来。

  校园里有两只不避人的动物,一只猴子,大概来自近旁的森林公园,攀在树枝上,每次振臂一跃,都会摇下纷纷的落叶。而一只白兔,竖着两只褐色的耳朵,吃过校管员扔给它一些面食,又跳入灌木丛里自顾自地闭眼蹲在草丛中小憩。

  傍晚时分,踏着碧玉一般的青苔沿了森林公园的僻径走一圈,会遇上各种苍老而不知名的乔木。更高的松树耸立在乔木之上,参天蔽日,树冠合围,稀薄的阳光或者流云从树冠中透出身影。密林间偶尔有鸟声突然地叽啾一下,森林里更加寂静肃然。

  清澈湿润的气息里,樟树的气息是最熟悉的一种。夏秋季节,我特别喜欢走在樟树下。高大的树冠浓荫蔽日,暗香袅袅,地上还会掉落一粒粒樟树的果实。那样的时候,我几乎是旁若无人地,轻跃在这些果实上,听桨果轻轻在脚底爆裂,感受它暗紫的汁液散发出浓烈持久的沉香。

  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流淌着樟木的香味。母亲有一只从她年轻时就跟随着她的樟木箱子,大抵是她结婚时的陪嫁品。箱子漆成暗红色,随着时间的流动和使用中的频繁,箱子却越发鲜亮,红得也格外醒目。箱子里有一些母亲珍爱的物件,一双母亲从未穿过的绣花鞋,湖蓝色鞋面上精细的绣着七彩金丝的龙凤,底是淡青的软皮;还有一些花色不同、柔软细滑的锦缎。母亲是不轻易将它们示人的,这些物件跟随母亲也有几十年了,却从未遭过虫蛀,偶尔从箱里拿出来,这些物件已经渗透了樟树的馥郁,色彩竟也崭新如昨。

  我已经很少有机会看见母亲再打开那只樟木箱了。它很久地搁置在衣柜顶上,在我的心头落满了时光的尘埃。我常常想象一束阳光突然穿过窗棂投到古雅的樟木箱上,升腾起淡紫的烟霞,打开一段秘境,引领生命逆回。女儿走在我的身影里,我又将从母亲的身影里穿行。

  那么,生命终将归于一种轨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在生命的长河里,都会有一个清晰的照见。重要的是,内心里有了一种通透,看到自我。

评论
  • 已点好评,喜欢的文字,望互相关注,去看看我的《足音在路上》祝福冬祺!


  • 文字很美!


  • 读了第一篇,不知道与第二篇是否延续。如果是各自独立,个人以为后面半段谈到自己收得太快,似乎还是可以着墨。另外上半段或许可以加入自己的人生感悟,以提升整篇散文的观赏和领悟价值。——我是个人看法。~


    宋小竹 作者

    回复 @林继明: 每一篇都是独立的,谢谢林继明的建议。问候!


  • 宋小竹 作者

    谢谢麋鹿美丽,你的文章也是不错的呢。


  • 不错的散文啦!赞个